他依旧穿着那身过分宽大的旧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只手死死地抠住粗糙的木制门框，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惨白，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那是支撑他摇摇欲坠身体的唯一支点。他的脸色在晨光下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站在那里，胸膛随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旧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从床边走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已经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
然而，他那双眼睛！
苏明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不再是昨夜月光下那非人的、寒潭般的死寂专注。 也不再是前几日那纯粹的、荒原般的空洞茫然。 此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翻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一种是属于“林静水”的、凡人的虚弱与渴求。那是一种久困病榻之人对自由空气、对生机的本能向往，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而另一种…… 却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深沉、带着贪婪本能的——悸动与渴望！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如同感应到磁石吸引的铁屑！那悸动并非来自他的眼神，而是透过那双眼睛，苏明霞仿佛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蛰伏的龙魂，正对着门外那充满生机的山林、对着山风中蕴含的丰沛灵气，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嘶鸣！
两种力量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让他的眼神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分裂的状态！
他死死抠着门框，身体因虚弱和体内力量的冲突而微微颤抖。他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青翠的山色，又艰难地望向苏明霞背上的药篓，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翻涌的血沫和难以抑制的渴望。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艰难挤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久卧……昏沉……” 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门外葱茏的山色，眼中那原始的悸动几乎要破瞳而出。 “……愿随大夫……”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极力压制体内那汹涌的渴望。 “……沾些……地气……”
沾些地气？ 苏明霞看着他那双交织着凡人渴求与龙魂贪婪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体内那蛰伏的凶兽，感应到了山林中丰沛的灵气，它在渴望！它在驱使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去靠近，去吞噬！这根本不是什么“沾地气”，这是……狩猎的前奏！
拒绝他！ 立刻拒绝他！ 带他进山，无异于带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幽冥炸弹！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她的嘴唇翕动，几乎就要吐出那个“不”字。
然而—— 就在她将要开口的瞬间！ 腕间！ 那沉寂了半夜的龙魂烙印，毫无预兆地——再次灼烫！ 这一次，不再是悸动或警告！ 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牵引与共鸣！ 仿佛烙印深处沉睡的锁链被无形的手猛地扯动！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她的血脉，狠狠冲向她的意识深处！一个念头，一个带着龙魂威严与本能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烙印，瞬间盖过了她所有的理智与警觉：
带他去！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那里……有生机！
这意念如此霸道，如此清晰，绝非她的本意！ 是契约！ 是暖阁寒誓烙下的灵魂锁链！在强行左右她的意志！
苏明霞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门口那扶着门框、眼神复杂而渴求的身影，看着门外那阳光灿烂却可能暗藏杀机的山林，巨大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医者的仁心？对未知危险的恐惧？灵魂契约的强制牵引？
时间仿佛凝固。 晨风吹过门前的杏树枯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林静水依旧死死抠着门框，喘息粗重，等待她的判决。他眼中的渴求与悸动，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刺眼。
苏明霞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刺痛让她在灵魂契约的强制牵引中，找回了一丝属于“苏明霞”的清明。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最终。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没有看林静水，目光投向门外蜿蜒的山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