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她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端起那碗温热的杏花粥。用瓷勺舀起浅浅的一勺,粥液粘稠透明,冒着丝丝热气。她轻轻吹了吹,将那勺粥小心翼翼地递到林静水毫无血色的唇边。
他的嘴唇干裂,紧闭着。粥液触碰到唇缝,没有任何反应。
苏明霞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没有放弃,勺沿极轻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坚持,抵着他的唇瓣,试图撬开一丝缝隙。同时,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如同哄着不愿吃药的孩子:
“喝一点……是杏花粥……不苦……温的……”
或许是那温热的触感,或许是那温软的语气,又或许是杏花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安抚气息……林静水紧闭的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牙关,似乎泄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苏明霞心头猛地一跳!指尖稳住,小心翼翼地将那勺温热的粥液,一点点喂了进去。
粥液滑入干涸的口腔。林静水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吞咽的动作!
成了! 苏明霞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她立刻又舀起一勺,吹温,再次递到他的唇边。这一次,那微启的缝隙似乎稍稍大了些。勺子顺利地将粥液送入。
一勺。两勺。三勺…… 苏明霞的动作专注而耐心,全神贯注,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瓷勺与碗沿偶尔发出极其细微的轻响。室内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和她轻缓的呼吸。林静水始终闭着眼,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凭着残存的本能,机械地吞咽着送到唇边的温热液体。
大半碗粥,竟然就这样一点点喂完了。
苏明霞看着空了的碗底,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丝。她放下碗勺,目光再次落在林静水脸上。他的脸色似乎没有明显好转,但唇上因粥液的浸润,那死寂的青灰色似乎淡去了一点点。这微小的变化,在她眼中已是奇迹。
她拿起布巾,想替他擦拭一下唇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之前被冰霜覆盖撕裂过,此刻虽已恢复,但皮肤下残留的青黑色痕迹和微弱的寒气依旧清晰。此刻,它就安静地搁在深色的被褥上。
苏明霞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清晰地看到,那只看似平静的手,其紧贴被褥的衣袖下方——尤其是靠近腕骨内侧的布料——正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紧绷状态!那绷紧的褶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深深地嵌入布料纤维之中!
而那只手的手腕,看似放松地平放着,但细看之下,其靠近袖口内侧的手腕骨节处,皮肤下方竟隐隐透出一种因过度用力而近乎失去血色的惨白!那只手的姿势看似自然,但五指并非舒展,而是以一种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向内蜷曲!
苏明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顺着那紧绷的衣袖褶皱,一点点向上移动。
袖管靠近小臂的位置,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表面,正随着林静水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呼吸,发生着一种极其规律、却充满压抑张力的起伏!那起伏并非呼吸带来的自然律动,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制在袖管内部的、极其剧烈的痉挛和颤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充满毁灭力量的凶兽,正在那袖管的束缚之下疯狂地冲撞、撕咬,每一次挣扎都被那只手的主人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摁住、压抑!
他的身体表面平静地接受着喂食,如同死水微澜。 他的袖管之内,却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惨烈到极致的角力!那只紧攥到骨节惨白、将衣袖绷出深深褶皱的手,正用尽最后一丝属于“林静水”的意志,死死压制着袖中那因杏花温意和碧翠余韵而短暂蛰伏、却又随时会因任何刺激(哪怕是一碗粥的温热)而疯狂反扑的——龙魂躁动与诅咒反噬!
他的安静进食,哪里是平静? 分明是悬崖边缘的岌岌危坐!是用尽凡躯全部意志,在狂暴力量边缘筑起的、随时会崩塌的——血肉堤坝!
苏明霞拿着布巾的手指,瞬间冰凉。 碗中的粥已空,桌面上,那青瓷碗沿残留的一圈温热的粥痕,在寂静的晨光中,无声地氤氲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