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看也未看尸体,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溅上的血点。他剑尖斜指地面,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场,心头却翻起惊疑:刚才那刺客的迟滞……绝非偶然!那股阴寒感……是错觉吗?“大人!刺客尽诛!但……都是死士,身上无任何标识!”一名手臂负伤的亲卫上前,声音凝重,眼神瞥过崔明远怀中那似乎已恢复平静的玉佩,欲言又止。
崔明远低头,雨水顺着下颌滴落。他缓缓收剑入鞘,手按在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玉佩温润的轮廓,以及……一丝残留的、令人极其不适的冰冷粘腻感。
圣旨催命,途中截杀。 烟儿无踪,玉佩诡动。 前路,是龙潭虎穴的京城。 身后,是尸骨未寒的“灭口”疑云。 崔明远翻身上了亲卫牵来的备用马匹,最后看了一眼江南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被雨幕吞噬的、绝望的黑暗。
“走!”他猛地一夹马腹,声音如同浸透了寒雨的冰刃。 墨色的身影,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入冰冷的雨幕,向着那杀机四伏的京城,绝尘而去。
京城的夜,失去了江南烟雨的缠绵,只剩一种粘稠如油墨的沉重黑暗。巍峨宫阙的轮廓在死寂中蛰伏,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里没有风,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更夫打梆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街巷间拖出长长的、带着回音的尾调,更添几分不祥。
钦天监观星台,高踞皇城西北角,是离那片象征天道的璀璨星空最近的人间角落。此刻,观星台顶层并非静观天象的肃穆,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忙碌。
几盏长明灯幽幽燃烧,光线被刻意压低,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诡异空间。檀香被一种刺鼻的、混合着硫磺与腐朽草药的味道取代。三个穿着深灰色、边缘绣有奇异银色符纹袍服的身影,正围在一张巨大的、铺满星图的乌木圆案前。
他们是国师座下最隐秘的“天机使”,专司占卜、禳解、以及……构陷。
案上,并非星辰轨迹图,而是散乱地堆放着几份卷宗、几封密报,还有一方砚台。砚台里盛着的并非寻常墨汁,而是色泽暗红近黑、粘稠如血、散发着淡淡铁锈与焦糊气味的怪异液体。一个天机使正用一支细若毫毛的银针,蘸取这诡异的“墨汁”,在一块边缘焦黑、似乎从某件旧衣上撕扯下来的素色棉布条上,极其小心地书写着蝇头小字!
字迹模仿的,赫然是崔明远的笔锋!
内容,则是精心编造的“考场夹带秘文”——几句生僻的经义注解,旁边还标注着只有特定考卷上才可能出现的题目序号!
另一个天机使,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雕工粗糙的桃木人偶。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蘸着同样暗红的“墨汁”,在人偶身上快速地勾画着扭曲的符咒。人偶的胸口,用极细的银针刺着几根霜白色的发丝——那发丝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绝非寻常人所有。人偶背后,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崔明远。
第三位天机使,正将一张描绘着江南河道走势的简图摊开。他用一支沾满朱砂的细笔,在图上几处关键堤坝、河道节点上,极其诡异地画上扭曲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符号中心点着浓重的血点,仿佛在泣血。图卷边缘,还用那暗红“墨汁”写满了谁也看不懂的咒言,字迹狂乱,充满怨毒。
“柳府那妖女残留的‘灾引’发丝,果然有效!”书写布条的天机使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混合了废墟焦土和‘怨水’的‘墨’,足以让这‘夹带’沾染上她的污秽气息,任谁也洗不清!”
“哼,借治水之名,行厌胜之术,引动江南秽气冲天……”画符的天机使冷笑,指尖在人偶符咒上一点,那几根霜白发丝竟无风自动,微微震颤了一下!“这‘替身咒偶’配合河道‘煞眼图’,便是铁证!再加上坊间流言……”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冷酷而贪婪的光芒。构陷的罗网,正以柳府那场惊天魔劫的残留为引线,用最恶毒的伪证,一丝丝、一缕缕地编织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