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信息,如同无形的蛛网,四通八达。流言的种子一旦播下,便能在阴暗的角落迅速生根发芽,扭曲成最狰狞的模样。
城南,最热闹的“三碗不过岗”茶楼。往日里说书先生讲的是英雄豪杰、才子佳人,此刻,却换了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的瘦高中年人。他拍着惊堂木,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引人入胜的腔调:
“……列位看官,您道那江南黑气冲天,真是天灾?非也非也!小的舅老爷的二表侄就在河道上当差,亲眼所见!那位崔探花郎,表面是清官能臣,实则……嘿嘿!”他故意卖个关子,压低声音,引得满堂茶客纷纷侧耳,“他借疏浚河道、筑堤修坝之名,暗地里,可是在……埋东西!”
“埋什么?”台下有人忍不住问。 “埋什么?”说书人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埋的是厌胜镇物!刻着咒文的石人、浸了黑狗血的铜钱、还有……啧啧,据说还有从乱葬岗刨出来的死人骨头!就埋在堤坝根基、河道拐弯这些紧要处!为的是什么?吸地脉阴气,养邪魔外道!不然,那柳府的妖云邪雾,怎么就那么巧,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腾起来了?列位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茶楼里顿时一片哗然!恐惧、惊疑、愤怒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厌胜之术”、“引动妖氛”、“邪魔外道”……这些词语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听者心中。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汲取着阴暗的养分,扭曲滋长。
城西,最奢靡销金的“软红窟”顶层雅间。丝竹靡靡,舞姿妖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富商和勋贵子弟,搂着娇媚的花娘,正口沫横飞地谈论着京城最新的“秘闻”。
“听说了吗?那位新晋探花郎,金銮殿拒婚秦夫人的崔明远?”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打着酒嗝,眼神迷离,“拒婚?那是幌子!他真正的心思,在江南那个银发妖女身上呢!听说那妖女是灾星降世,克父克母,专吸人精气!崔明远早就被她迷了心窍,两人在江南双修邪法!柳府那场黑雾,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妖阵,想炼化整个江南的生魂!不然朝廷为何八百里加急把他锁拿回来?定是圣上洞悉了他们的奸谋!”
“双修邪法?炼化生魂?”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露出既恐惧又猥琐的神情,“乖乖!难怪那妖女一头白发,邪门得很!崔明远看着人模狗样,原来也是个妖道!”
污秽不堪的谣言,裹挟着桃色的想象和恶毒的影射,在酒色财气的催化下,如同毒藤般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疯狂蔓延,渗入权贵富贾的耳中,成为他们酒足饭饱后猎奇的谈资和确信的“真相”。
皇城根下,最靠近宫禁的“肃宁坊”。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更夫,敲着梆子,在空无一人的昏暗街巷里踽踽独行。梆子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突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角落闪出,拦住了更夫的去路。
更夫吓得浑身一抖,梆子差点脱手:“谁……谁?!”
黑影的声音低沉而模糊,仿佛隔着什么:“王老爹,天寒地冻,讨口水喝。”说着,几枚沉甸甸的铜钱塞进了更夫冰冷僵硬的手里。
更夫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铜钱,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一种麻木的贪婪取代。他哑着嗓子,如同梦呓般低声道:“……西直门外……五里坡……老河工李瘸子……挖排水沟时……刨出个……刻着鬼画符的石头……还有……血……好多血……就……就在崔大人……下令……清淤那河段旁边……”他说得断断续续,语焉不详,却精准地指向了谣言的核心。
黑影听完,发出一声极低的、如同夜枭般的嗤笑,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夫王老爹攥紧手中的铜钱,茫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比这冬夜的风更冷。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皇城那黑黢黢的轮廓,昏花的老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麻木。他打了个寒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敲着梆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含糊不清的呓语:“……石头……血……妖……祸害……”
紫宸殿,大梁王朝的心脏。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阴霾笼罩。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昏暗的烛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