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龙鳞剜心(2 / 2)

冷汗混合着残留的血渍,沿着他苍白的下颌,沉重地滴落在染血的《河工疏议》上,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声响。

啪嗒。

晨光熹微,惨淡地透过书斋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空气里凝固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墨臭,混合着烛泪烧尽后的焦糊味,沉淀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崔明远斜倚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的软泥,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冷汗浸透的单薄中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片巨大的、持续传来空荡剥离感的区域,如同每一次吸气,都在加深心口那个无形的、被硬生生剜走的空洞。

昨夜那场撕裂灵魂的剧痛与寒潭深处的恐怖幻境,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深处。幽暗的墨绿水压,伤痕累累的庞大龙躯,贯穿躯体的寒铁锁链,低垂的悲戚龙首,以及…脖颈后方那个巨大而狰狞、空荡荡流着幽蓝龙血的逆鳞伤口!那伤口的位置,与他心口此刻残留的剧痛之源,分毫不差地重合!这一切,绝非寻常梦魇所能解释。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卷浸透了他暗红鲜血的《河工疏议》,如同一个凝固的、凄厉的句点,宣告着寒窗苦读的徒劳。血渍早已干涸发黑,将竹简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上面工整的墨字被扭曲、晕染得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抬手,冰凉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隔着湿冷的衣料,那枚冰冷的荆棘玉佩,正紧紧贴在他心口剧痛的位置。玉佩本身是冰凉的,但紧贴的那一小片皮肤之下,却残留着一丝诡异的、仿佛被灼伤后的余温。这余温与心口那巨大的空荡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悖论——它似乎既是痛苦的根源,又是唯一的慰藉。

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焦灼的脚步声。紧接着,书斋虚掩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远儿!”崔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看到儿子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地瘫在墙角,以及书案上那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血迹时,她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晕厥过去。她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者,正是城中最富盛名的周大夫。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崔母扑到崔明远身边,枯瘦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儿子冰冷的脸颊,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只能悬在半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昨夜…昨夜那声响…娘就知道不好…天可怜见,怎么又呕了这么多血!”

崔明远虚弱地抬了抬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努力想对母亲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还未成形便僵在脸上,化作更深的疲惫与痛楚。

“夫人莫急,待老夫先为公子诊脉。”周大夫沉声道,放下药箱,快步上前。他面色凝重,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崔家这位少爷的怪病,在城中杏林并非秘密。周大夫已在崔明远幼时便为他诊治过多次,深知其疾之古怪。

他示意崔母将崔明远扶到榻上躺下。崔明远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母亲将他扶起,挪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榻上。周大夫枯瘦却稳定的三指,轻轻搭在了崔明远冰冷的手腕上。

书斋内一片死寂。只有崔母压抑的啜泣声和周大夫极其细微的呼吸声。崔明远闭着眼,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呼吸和心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周大夫的指尖落在他腕脉的瞬间,心口那片空荡的剧痛似乎又隐隐躁动起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