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说这事时,正用吸管搅着杯里的冰奶茶,冰块撞得杯壁响。夜市的霓虹灯照在她脸上,一半红一半绿,像张假脸。
真的假的?我攥着烤串的手紧了紧,签子扎进掌心,有点疼。
他们小区物业都传开了,她吸了口奶茶,声音压得很低,就丽景园,12号楼。一家五口,爹妈带俩孩子,还有个老太太,全吊死在电梯口,每层一个。
丽景园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老小区,没电梯的那种,一共五层。我去年还去给那栋楼的一户人家修过水管,记得楼梯又窄又暗,扶手掉了漆,摸上去黏糊糊的。
每层一个?我皱起眉,五口人,五层楼,正好?
可不是嘛,她往我身边凑了凑,夜市的油烟味混着她的香水味,呛得人发晕,听说是凌晨发现的,清洁工上早班,一进单元门就看见一楼电梯口挂着个老太太,舌头伸老长,吓得当场就瘫了。
我咬了口烤串,羊肉有点膻。电梯口?那栋楼不是没电梯吗?
以前装过,后来坏了,就拆了,剩个电梯井,用板子封着,她的声音发颤,绳就拴在封井的木板上,五根绳,五个结,打得一模一样。
风突然吹过来,夜市的灯晃了晃,影子在地上扭曲成一团,像根绞在一起的绳子。我想起那栋楼的楼梯,每层转弯处都有个小平台,正对着封死的电梯井,黑乎乎的,像张等着喂食的嘴。
为啥啊?我问,一家子想不开?
不知道,她摇摇头,听说那家人挺和睦的,男的开出租车,女的在超市上班,俩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刚上幼儿园,老太太平时在小区里带孙子,见人就笑。
我心里有点发毛。这么普通的一家子,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还特意选在每层电梯口,打得绳结都一样,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警察来了吗?
来了,拉了警戒线,法医也来了,她往远处指了指,刚才我路过,还看见门口停着警车呢,小区里全是人,都说邪门。
回去的路上,我骑着电动车,对象坐在后座,搂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呼吸热乎乎的。路过丽景园时,我特意放慢了速度。
12号楼门口果然围着人,警车的红蓝灯在黑暗里闪,把围观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楼道口拉着黄带子,两个警察站在那,不让人靠近。
你看,对象在我耳边说,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灯呢。
我抬头看,三楼靠楼梯口的窗户确实亮着,暖黄色的,在漆黑的楼里显得格外突兀。那家人出事了,谁会在屋里开灯?
别瞎看了,快走。我拧了拧电门,电动车地窜了出去,像在逃。
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梦见自己在丽景园12号楼的楼梯上走,每层都有个影子吊在电梯口,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晃晃悠悠的绳子,和绳子末端那个打得整整齐齐的结。走到五楼时,那个影子突然掉了下来,地砸在我面前,是个小孩,穿着校服,脖子上的绳结还在晃。
我吓得叫出声,猛地坐起来,浑身都是汗。对象被我吵醒了,揉着眼睛问:咋了?做噩梦了?
我喘着气,梦见丽景园那家人了。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别想了,怪吓人的。说不定就是个意外。
可我总觉得不是意外。那五个一样的绳结,太刻意了,像有人在背后安排好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丽景园修水管——是另一个单元的,跟物业约好的。路过12号楼时,警戒线还没撤,警察还在,只是围观的人少了点。
一个穿保洁服的阿姨蹲在楼门口哭,旁边有人劝。我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昨天下午我还看见老太太带孙子买冰棍呢,咋就......咋就吊死了......
她当时没啥不对劲?有人问。
没有啊,阿姨抹着眼泪,还跟我说孙子考试得了奖状,高兴着呢。对了,她手里还攥着根红绳,说要给孙子编个手链......
红绳?我心里咯噔一下。吊死他们的,不就是红绳吗?
修水管的时候,我跟业主打听这事。业主是个老头,压低了声音说:这事邪乎着呢。昨晚有人看见12号楼的电梯井里冒绿光,像鬼火似的,还听见有人哭,一层一层地往上飘。
真的假的?
还有更邪乎的,老头往窗外看了看,那家人吊死的绳结,是,我们老辈人说,这种结只有殉葬的时候才用,一般人不会打。
我手里的扳手一声掉在地上。殉葬?一家五口殉葬?
修完水管,我特意绕到12号楼后面。楼后有排窗户,正对着楼梯间的平台。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窗帘突然动了一下,像有人在里面往外看。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白森森的,手里攥着根红绳,在窗台上慢慢打着结。
我吓得转身就跑,电动车都差点骑反了方向。
丽景园的事很快传遍了县城。
有人说那家人欠了高利贷,被逼得走投无路;有人说老太太信邪教,带着全家殉道;还有人说12号楼的地基压着不干净的东西,那家人是被缠上了。
最吓人的是个说法,说有人半夜路过12号楼,听见楼梯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有人在爬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走到五楼,又一层一层地往下走,脚步声很轻,像光着脚。
我对象她二姨就住在那栋楼,晚上吃饭时,对象又跟我说,说昨晚听见敲门声,问是谁,没人应,从猫眼里看,门口空荡荡的,只有根红绳搭在门把手上,打得结跟电梯口的一模一样。
我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嘴里的饭咽不下去。她开门了吗?
没敢开,对象摇摇头,吓得一晚上没睡,今早就搬回娘家了。
我突然想起早上在三楼窗户看见的那只手,还有那根红绳。那家人明明都没了,谁会在屋里打绳结?又谁会把红绳搭在邻居的门把手上?
要不,咱们去看看?我鬼使神差地说。
对象吓了一跳:看啥?送死啊?
就远远看看,我其实是想弄明白,三楼的灯为啥总亮着,说不定能看出点啥。
半夜十一点,我们骑着电动车,又去了丽景园。小区里静悄悄的,路灯昏黄,树影在地上晃,像有人在摆手。12号楼黑沉沉的,只有三楼的窗户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窗帘缝,在地上投下道细细的光带,像根绳子。
你看,对象拽了拽我的胳膊,声音抖得厉害,三楼的灯真还亮着。
我们躲在对面的楼后面,盯着12号楼的楼梯口。风刮过楼道,发出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突然,一楼的楼梯门一声开了。
一个黑影走了出来,看不清是男是女,个子不高,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红红的,像根绳。它站在门口,抬头往楼上看,然后慢慢往楼梯上走。
脚步声很轻,咯吱咯吱的,跟传说里的一样。
它......它要去哪?对象的声音都变了。
黑影走到二楼,停了停,又往上走,走到三楼,不见了——正好是那个亮着灯的窗户的位置。
过了大概五分钟,三楼的灯突然灭了。
又过了五分钟,黑影从三楼走下来,手里的红绳好像变长了点,上面挂着个东西,晃晃悠悠的,像个小布偶。它走到二楼,停了停,把手里的东西挂在了电梯口的木板上,然后继续往下走。
走到一楼,它又站在门口,抬头往楼上看,然后慢慢走进楼道,门一声关上了。
我和对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没动静了,才骑着电动车疯了似的跑回家。
那到底是啥东西?对象趴在床上,哭得直抽噎,它挂的是啥?
不知道,我浑身抖得像筛糠,但我敢肯定,那家人的死,跟它有关。
第二天,我去12号楼附近打听,一个晨练的老头说,今早清洁工在二楼电梯口发现了个小孩的书包,挂在木板上,书包带打的结,跟吊死那家人的绳结一模一样。
是那家二小子的书包,老头叹了口气,他妈昨天还去物业问,说孩子的书包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