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灶台上的火(2 / 2)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拿起粥碗往她手里塞。粥很烫,周萌却觉得指尖冰凉。她突然想起昨晚那个穿蓝布褂子的人影,想起那根银簪子,想起母亲死死捂住她嘴的样子。

\"妈,昨晚厨房是不是......\"

\"没有。\"母亲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些,\"你做噩梦了。\"她站起身,往卧室走,脚步有些踉跄,\"我去给你爸上柱香。\"

周萌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父亲的遗像摆在客厅的柜子上,黑白色的照片里,他穿着件中山装,笑得很温和。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很久没动过了——母亲这两年身体不好,早就不天天上香了。

她走到煤气灶前,仔细看了看开关。旋钮上沾着点灰,边缘有个新鲜的指印,不是她的,也不是母亲的——母亲的指腹有块常年做家务磨出的茧,这个指印很光滑,像个年轻人的。

灶台上还放着个砂锅,是母亲以前炖莲藕汤用的,里面空空的,锅底却结着层黑垢,像是刚烧过。周萌伸手摸了摸锅底,冰凉的,不像是煮过东西的样子。可那股淡淡的藕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和煤气味缠在一起,让人头晕。

中午吃饭时,周萌又提起这事。母亲正往嘴里扒饭,闻言手顿了顿,筷子上的米粒掉在桌上。\"说了是你做梦。\"她的声音很低,眼睛盯着碗里的咸菜,\"我年纪大了,忘性大,说不定是我半夜起来关的罐,又忘了。\"

\"可您昨晚把我按住了。\"周萌追问,\"您是不是也听见了?看见那个人了?\"

母亲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碗里的汤溅出来,洒在桌布上,像块深色的疤。\"没有!\"她的声音尖得吓人,眼睛瞪得滚圆,和昨晚黑暗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哪有什么人!你别瞎想!\"

周萌被她吓住了,没敢再说话。母亲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拿起筷子,夹起块咸菜,往嘴里塞,却没嚼,就那么含着,嘴角微微发抖。

下午周萌去给父亲上坟,路过小区门口的杂货店,老板王婶叫住了她。\"萌萌,你妈昨晚没出事吧?\"王婶往她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我起夜的时候,看见你家厨房灯亮着,还以为进贼了,想喊你妈,又怕她吓着。\"

周萌的心猛地一沉:\"您看见啥了?\"

\"就看见个影子在灶台前晃,\"王婶挠了挠头,\"穿着蓝衣服,头发盘着,看着像你妈年轻时候......我还琢磨呢,你妈大半夜炖啥呢,香味飘得老远......\"

周萌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王婶的话和她昨晚看到的、听到的一模一样。她谢过王婶,往坟地走,脚步像灌了铅。父亲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白,照片上的他依旧笑得温和。周萌蹲下来,用手擦掉碑上的灰尘,指尖突然碰到个硬东西——是根银簪子,半埋在土里,簪头刻着朵梅花,正是母亲下葬时戴的那根。

她把银簪子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块冰。这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声音慌慌张张的:\"萌萌,你快回来!厨房......厨房不对劲!\"

周萌赶紧往家跑,心脏擂鼓似的跳。刚到楼下,就看见邻居围着她家的窗户议论,有人在喊\"快叫消防队\"。她心里一紧,疯了似的往楼上冲。

家门没锁,虚掩着。周萌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煤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眼泪直流。母亲瘫在客厅的地上,脸色惨白,指着厨房,说不出话。

周萌捂住口鼻冲进厨房,看见煤气灶的开关开着,灶眼上的火苗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蓝色的火焰舔着锅底,砂锅里面空空的,却在\"咕嘟咕嘟\"地响,像是在炖什么东西。

最吓人的是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上面别着根银簪子,正是她从父亲坟前捡回来的那根。

\"快关了!\"周萌的手直抖,拧了好几下才把煤气灶关掉,又去拧煤气罐的阀门,这次是开着的,胶带被扯断了,耷拉在一边。

火苗灭的瞬间,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周萌喘着气,回头看,看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件蓝布褂子,嘴唇哆嗦着,突然跪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是你爸......是你爸回来了......\"母亲的哭声嘶哑,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我记性不好,怕我出事......昨晚是他在叫你,想让你关煤气......\"

周萌愣住了。父亲?可她昨晚看到的明明是个女人的影子,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

\"那蓝布褂子,是我年轻时穿的,\"母亲哽咽着说,\"你爸总说我穿这件好看......他走的前一天,还说要给我买根新银簪......\"

周萌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在厨房帮母亲打下手,母亲炖莲藕汤时,他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火苗发呆,说\"萌萌长大了,要记得睡前检查煤气,你妈马虎\"。她还想起父亲下葬那天,母亲把这件蓝布褂子和银簪一起放进了棺材,说\"你爸最喜欢看我穿这个\"。

她走到灶台前,拿起那件蓝布褂子。布料很旧,却带着股熟悉的味道,是父亲身上常年有的烟草味,混着母亲的洗洁精味。她把银簪子插进褂子的袖口,突然明白过来——昨晚那个影子,是父亲在模仿母亲的样子,怕直接叫她,她会害怕。那个声音,是他在学着母亲说话,想让她放下戒心。

母亲还在哭,周萌走过去,把褂子披在她肩上。\"爸回来了。\"她轻声说,\"他一直没走。\"

母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从那以后,周萌睡前还是会检查煤气,但再也没忘过。有时她会在厨房的灶台上发现点奇怪的东西——半块没吃完的糖,是父亲生前最爱吃的;一根缝衣针,母亲上周刚说找不到了;甚至有次,她看见煤气罐的阀门上,缠着圈新的胶带,接口处拧得比她平时还紧。

母亲的记性还是不好,却再也没忘过关煤气。她常常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对着灶台发呆,有时会突然笑起来,说:\"你爸又在催我炖莲藕汤了。\"

周萌知道,父亲一直都在。他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这个家,守着他忘性大的老伴,和他粗心的女儿。就像那灶台上的火,平时看不见,却总在最需要的时候,亮起来,暖着人心。

只是偶尔,在深夜里,周萌还是会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咕嘟\"声,像是有人在炖汤。她不敢起来看,却会在心里说:\"爸,我明天就提醒妈关煤气,您放心吧。\"

然后,那声音就会慢慢消失,只剩下空调的\"呼呼\"声,和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成最安稳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