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上有个浅浅的脚印,就在我脚边,很小,像女人的,鞋印里沾着点沙粒,还有几根黑头发,缠在一起,像团小蛇。衣柜镜子里的我们脸色惨白,而墙纸鼓起的地方,裂开道缝,里面露出点红色,像红裙的一角。
那一夜我再没合眼。盯着陈默的睡颜,总觉得他的呼吸声里混着别的动静,像女人的啜泣,从墙纸后面钻出来,时断时续。天快亮时,我看见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朝着我的胸口抓去,眼睛却闭得死死的,嘴角还带着笑,像在做梦。
“陈默!”我猛地拍开他的手,他惊醒过来,一脸茫然:“咋了?”
“你刚才要摸我。”我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
他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我梦见那个红裙女人了,她说让我帮她递个东西给你......”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你摸,我这里好像有东西。”
他的衬衫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着,形状像只镯子。
第三天一早,我拽着陈默冲到前台。那个戴头巾的女人还在,看见我们,嘴角的笑僵了僵,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响得更快。“换房。”我把房卡拍在柜台上,指尖因为用力发白,指节都在抖,“必须换,307我不住了。”
“没房了呀。”她拨着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像在数数,“都满了。”
“那我们退房!”我提高了嗓门,引得旁边的客人侧目。墙纸鼓起的阴影突然闪现在她身后,红裙的一角扫过她的肩膀,她的银镯子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她的脸色变了变,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房卡,动作迟疑:“有间402,刚退的。”她把房卡推过来,银镯子在柜台上划出道痕,声音压得很低,“别跟别人说换房了,尤其是别跟......穿红裙的人说。她认房不认人。”
402在走廊中间,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烘烘的。我摸着干燥的地毯,心里松了口气,连空气都清新了,没有那股子甜腻的香水味。陈默去搬行李,我坐在床边喝水,突然发现床头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黄纸,上面用维吾尔语写着什么,旁边画着个红裙女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脚下画着只银镯子。
“找到了!”陈默拿着个银镯子进来,他的手在抖,“在307的床底下捡的,是不是你的?”
那镯子不是我的,但我认得——梦里那个红裙女人戴的就是这个,上面刻着朵莲花,花瓣缺了一角,和老太太手上的一模一样。我刚要开口,突然听见307的方向传来声女人的尖叫,凄厉得像被火烧,又像银器碎裂的声音。
前台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黑得像深潭。“别碰它。”她的声音沙哑,像被沙粒磨过,“那是阿依古丽的东西,五十年前,她就是戴着这个,死在307的。”
原来这酒店以前是间舞厅,1973年的时候,有个叫阿依古丽的舞女在307房间被人杀害,死前穿着红裙,凶手一直没抓到。她的银镯子丢了一只,另一只戴在手上,跟着尸体埋进了沙丘。酒店老板说,每逢沙暴天,307就会有女人的哭声,住过的客人都说,夜里总被人摸,尤其是年轻姑娘,有时还会在枕边发现银粉。
“她不是坏东西。”前台女人摸着那只银镯子,眼眶红了,露出的眼角有颗痣,和那个老太太的位置一样,“她是在找凶手。当年那个男人,也喜欢穿你对象这样的夹克,也喜欢在锁骨处留红痕。”
我猛地看向陈默,他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捂住锁骨。
离开酒店那天,沙暴又起了。前台女人站在门口,给了我块绣着莲花的红布:“带着它,阿依古丽不会跟着你。”她的银镯子和我们捡到的那只,突然发出“叮铃”的响声,像两只镯子在对唱。
车开出去很远,我回头看,酒店的拐角处站着个红裙女人,正朝我们挥手,手腕上的银镯子闪着光。陈默的手机突然收到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只有一张照片——307房间的墙纸被撕开,里面露出具白骨,手上戴着只银镯子,和我们捡到的那只正好凑成一对,白骨的指缝里,夹着半张男人的照片,穿着夹克,锁骨处有颗痣。
现在每次整理行李,我都会看见那块红布。上面的莲花图案总在夜里变得清晰,像有人用银粉重新描过。陈默锁骨处的红痕再也没褪过,他说有时洗澡,会听见隔间里有女人哼着维吾尔语的歌,调子悲伤,像在哭。
上个月,他突然说要去新疆,说要把那只银镯子还回去。我没拦他。他走的那天,我梦见那个红裙女人朝我笑,露出颗镶金的牙,她的手上戴着两只银镯子,叮铃叮铃地响,像在道谢。
陈默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最后发的照片里,307房间的地毯干了,墙纸也铺平了,天花板上的霉斑变成了朵莲花,在绿光里闪着光。照片背面,用维吾尔语写着行字,翻译过来是:“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