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的脸突然变了色,抓着我的胳膊就往值班室拽,她的手心全是汗:\"你看见的是不是没穿鞋?头发拖到地上?\"她的手抖得厉害,从抽屉里翻出串桃木珠子往我手里塞,珠子上还沾着点红布屑,\"新建楼那边挖地基,挖出过骨头,前几天就有人说看见东西了......上周三晚上,我在4楼拖地,听见404有动静,扒着门缝看,就见个白影子蹲在你床边,当时吓得我拖把都扔了......\"
我这才想起,施工队打地基那天,挖掘机挖出过口老井,井里漂着件烂得只剩领子的白衣服,当时还上了学校的贴吧,有人说那是1948年跳井的女学生,因为被开除学籍想不开,死的时候穿着毕业时的白旗袍。
晓雯她们回来时,我正缩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发抖。寝室被阿姨们检查过,说什么都没有,可我知道那不是梦——枕头底下的平安扣裂成了两半,断口处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干了的血。晓雯捡起平安扣时,突然\"呀\"了一声,她的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断面上,瞬间被吸了进去。
\"别自己吓自己。\"晓雯把我往寝室拖,她的手指碰到我手腕时,突然停住,\"你这咋有印子?\"
我低头看,手腕内侧有圈浅浅的红痕,形状像个镯子,和记忆里白衣服手腕上的勒痕一模一样。那天晚上,我死活不敢一个人睡。晓雯被我磨得没办法,搬了张折叠床挤在我旁边。熄灯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凑到我耳边说:\"我总觉得有人站在门口,盯着咱们。你闻没闻到?像烧纸的味。\"
凌晨两点多,我被晓雯的动静弄醒了。她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身体绷得像块木板,嘴角冒着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她的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泛白,床单被揪出深深的褶皱,像水波里的纹路。
\"晓雯!晓雯你咋了?\"我去摇她,她的身体烫得吓人,手脚却冰得像块铁。她的头突然往旁边一转,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放大得只剩黑眼珠,嘴角咧开个和白衣服一样的笑,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指甲刮玻璃:\"她要找的是你......她在等......\"
我吓得滚下床,连滚带爬地摸到开关。灯亮的瞬间,晓雯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人打了一拳,瘫在床上大口喘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刚才......刚才有个白衣服的压着我......掐我脖子......说我占了她的位置......\"她掀起衣领,脖子上果然有圈淡淡的青痕,和我手腕上的红痕形状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要渗出血来。
我连夜给我妈打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把事情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断了线,突然听见我妈抽了口气:\"你等着,我明天就去找刘瞎子。\"
刘瞎子是我们老家有名的\"看事儿\"的,据说年轻时被雷劈过,瞎了眼,却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妈说他算得准,爷爷的寿材都是请他选的日子。他住的老房子墙上挂着很多红布包,里面裹着的都是\"不干净\"的东西。
第三天,我妈托人给我寄了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张黄纸符,用红笔写着看不懂的字,符角沾着点头发丝;还有块核桃木,被桐油浸得发亮,上面缠着根红绳,绳结处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闻着有股腥味。包裹里还有个小布包,打开是撮香灰,里面混着些米粒大的骨头渣。
\"刘瞎子说,你们学校动土惊了东西。\"我妈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沉,背景里能听见香炉里插香的\"簌簌\"声,\"那东西不是冲你,是借你的地方等个人。他还说......\"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像怕被谁听见,\"说家里有老人......怕是要走,魂魄在外头漂了半年了,一直没找到路......他让我把这香灰掺在你爷爷的茶里,说能让他走得安稳些......\"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问是哪个老人,我妈却匆匆挂了电话,说要去给爷爷送点吃的。挂电话前,我听见她在跟谁说话,声音很轻,像在哄小孩:\"别催,他快了......\"
从那以后,寝室里再没出过怪事。晓雯脖子上的青痕褪了,只是再也不敢睡我的旁边,她总说晚上做梦,梦见个白衣服的老人坐在我床边,手里拿着银镯子,在等什么人。我把核桃木挂在床头,符烧成灰拌了水喝,那股腥味在嗓子眼里堵了好几天,像吞了块生肉。
平安扣被我收进了抽屉。有天夜里,我听见抽屉里传来\"咔哒\"声,打开一看,两半平安扣自己拼在了一起,断口处的红痕变成了朵梅花,和奶奶银镯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寒假回家,刚进院子就觉得不对劲。爷爷的躺椅空着,平时总擦得锃亮的烟袋锅子放在桌上,烟杆上的红绳断了,散成一缕一缕的。屋檐下的麻雀突然集体飞起来,在院子上空盘旋,发出\"喳喳\"的叫声,像在哭。
\"你爷爷走了。\"我妈坐在炕沿上,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前儿夜里走的,在梦里,没遭罪。早上发现时,他手里还攥着这个。\"
红布包里是奶奶的银镯子,上面刻着的梅花已经磨平了,镯子内侧的\"兰\"字旁边,多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是爷爷的名字。我看着墙上的遗像,爷爷穿着他那件蓝布衫,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突然想起那天在寝室看到的白衣服,她的领口敞着,露出的脖子上,有颗和爷爷一样的痣,在左耳垂
\"刘瞎子说的,就是你爷爷。\"我妈从抽屉里拿出个账本,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爷爷和奶奶站在老槐树下,奶奶手腕上的银镯子闪着光,\"他半年前就犯了糊涂,总说看见你奶奶在门口等他,说要穿那件白寿衣走......有天夜里他偷偷起来,把寿衣揣在怀里,说要去学校看你,说你奶奶托梦,说你身边有'不干净'的......\"
我这才明白,那天跪在床边的白衣服,根本不是什么女学生。她的头发里露出的半张脸,皱得像脱水的橘子,那是老人的脸。她戴着的银镯子,是奶奶的遗物。她要找的不是我,是借我的眼睛,看看这个他疼爱的孙女。她跪在床边,不是要伤害我,是怕自己的样子吓着我,只能低着头等。
爷爷的葬礼上,我把那半块平安扣放进了他的棺材。盖棺的瞬间,我好像听见了声极轻的叹息,带着点满足,像爷爷每次抽烟时,吐出的那口烟圈。抬棺的人说,棺材比平时沉很多,像是里面多了什么东西。
回学校那天,新建的教学楼已经封顶了。施工队在地基旁边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奠基纪念\",碑座上放着个红布包,风吹过的时候,露出里面的半截银镯子,上面刻着朵快要磨平的梅花。
寝室的镜子不知被谁转了回去,正对着窗户。我收拾东西时,在床板的缝隙里摸到根头发,又粗又硬,是爷爷那种花白的头发。张阿姨来拖地时,指着我床头的核桃木说:\"这东西得收好,上次我看见个白影子想摸它,被烫得直躲......\"
现在每次路过404,我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走廊尽头的窗户总是开着,风穿过去的\"呜呜\"声里,好像总混着个老人的咳嗽声,还有银镯子碰撞的轻响,叮铃,叮铃,像谁在说\"我走了,别惦记\"。有次我在窗边放了块爷爷爱吃的桃酥,第二天去看,盘子空了,上面留着个小小的牙印,像没牙的老人咬的。
晓雯后来告诉我,她被\"鬼压床\"那天,其实看清了白衣服的脸。\"是个老爷爷,\"她摸着脖子上的青痕,\"
我摸着手腕上渐渐淡去的红痕,突然明白刘瞎子的话。有些魂魄徘徊不去,不是因为留恋尘世,是怕等的人找不到路。就像爷爷,他在寝室的角落里蹲了半年,看着我上课、吃饭、睡觉,却始终不敢靠近,直到奶奶的魂魄来接他,才敢跪在床边,看我最后一眼。
新建的教学楼里,有间教室的窗户正对着404。有次上晚自习,我看见窗玻璃上有两个模糊的影子,并排坐着,像在看月亮。其中一个的手腕上,闪着银镯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