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楼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远处闪烁。钢琴声猛地炸响,比刚才任何时候都响,《天鹅之死》的旋律被弹得面目全非,错音像无数根针,扎得人耳朵疼。我甚至能听见琴弦崩断的声音,\"嘣\"的一声,尖锐刺耳,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凄厉得像被火烧。
\"跑!\"孟萌突然尖叫起来,拽着我转身就往楼下冲。我的鞋跟在台阶上崴了一下,钥匙串\"哐当\"掉在地上,外婆给的平安符滚了出来,红布散开,露出里面的桃木枝,上面刻着的\"苏\"字异常清晰。我顾不上去捡,被孟萌拖着往下跑,练功服的裙摆勾在楼梯扶手上,撕开道口子,像被谁扯了一把。
身后的钢琴声追着我们,每个台阶都在震,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跺脚,踮着脚尖,\"嗒、嗒、嗒\"的,越来越近。我回头瞥了一眼,四楼的走廊尽头,那盏灯又亮了,门口站着个白影子,长发飘在风里,像面旗子。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亮晶晶的,像块玉佩。
跑到一楼大厅时,穿衣镜里的我们脸色惨白,头发乱糟糟的,可镜中走廊的尽头,四楼那个白影子正往下走,一步一步,踮着脚尖,裙摆扫过台阶,没有声音。她的脸依然藏在头发里,可我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块玉坠,在绿光里闪着冷光。
\"别回头!\"孟萌的声音都变了调,她拉着我冲出大楼,铁门在身后\"哐当\"撞上,把钢琴声和那股福尔马林味关在了里面。我们沿着马路狂奔,直到看见校门口的保安亭,才敢停下来喘气,两个人的后背都湿透了,练功服紧紧贴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保安老李探出头,看见我们这副样子,皱起眉头:\"又听见四楼的钢琴声了?\"
\"您也知道?\"孟萌的声音还在抖。
老李叹了口气,往大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苏老师没跟你们说?每年这时候都这样。\"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点上一根,\"当年苏晚老师就是在四楼被烧死的,钢琴砸在她身上,骨头都嵌进琴键里了。她生前最爱弹《天鹅之死》,说要弹给她妹妹听......\"
我心里咯噔一下。外婆的名字叫苏月,晚和月,可不就是姐妹吗?
那天晚上,我和孟萌挤在她的宿舍。她的室友回家了,寝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开着所有的灯,背靠背坐在床上,直到天快亮才敢合眼。孟萌说她闭眼睛就看见那个白影子,踮着脚在琴键上跳,头发扫过琴键,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哭。她还说,那影子的手腕上,戴着块和她妈妈丢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第二天早上,我们跟老师坦白了没锁门的事。教导主任苏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平时总穿件深色旗袍,说话慢条斯理的。可听到我们说四楼的钢琴声和白影子时,她手里的搪瓷杯\"哐当\"掉在桌上,茶水洒了一地,旗袍领口的玉坠晃了晃,和我外婆的那块一模一样。
\"以后别去四楼。\"苏主任的声音有点发飘,她的手指在桌角的划痕上摩挲,那里刻着个\"苏\"字,和我平安符上的一样,\"尤其是晚上,那间排练厅......早就不用了。\"她的眼圈红了,\"我姐姐她......就是太执着了。\"
后来才从老校工嘴里听到真相。四楼最里面的排练厅,以前确实是间琴房,1978年有个叫苏晚的舞蹈老师,在里面练舞时被钢琴砸死了。据说她那天穿着白舞裙,弹着《天鹅之死》,钢琴突然从墙上掉下来,把她压在底下,等发现时,血浸透了舞裙,染红了琴键,\"死的时候还保持着踮脚的姿势,像只断了脖子的天鹅\"。而那天,本该和她一起练舞的妹妹苏月,因为生病没来——苏月就是我外婆。
\"苏老师的钢琴没搬走。\"校工抽着烟,烟雾缭绕里,他的眼神有点飘忽,\"每年她忌日前后,就总有人听见四楼有钢琴声,还有人看见白影子在跳舞......说她是想把没跳完的舞跳完,等她妹妹来看。\"他顿了顿,看向孟萌,\"你妈当年丢的玉佩,是不是块和田玉,上面刻着朵梅花?\"
孟萌点点头,脸色发白。
\"那是苏晚老师的遗物。\"校工叹了口气,\"她妹妹当年送给她的,火灾后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苏老师的影子戴着它,在四楼等妹妹来取。\"
我突然想起外婆的平安符。回家问她时,外婆叹了口气,从樟木箱子里翻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白舞裙的年轻女人,站在钢琴前,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她的领口别着个玉坠,和苏主任旗袍上的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行字:\"赠月,盼君归。\"
\"那是你姨婆,\"外婆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上的人,声音哽咽,\"大名叫苏晚,当年在这所学校当老师,出事那天,她本来要跟我借桃木枝辟邪的,我没给......她说钢琴总自己响,像有人在里面哭......\"
平安符被我找回来了。一周后,校工在四楼排练厅的钢琴底下发现了它,红布包着的桃木枝断成了两截,断口处沾着点暗红,像干了的血。苏主任把它还给我时,眼眶红红的,她塞给我块玉佩,说是苏晚的遗物,\"她不会害你的,那天她只是想让你听她弹完最后一段,她生前最疼小孩了。\"玉佩上刻着朵梅花,和孟萌描述的一模一样。
现在每次路过排练厅大楼,我都会抬头看四楼。那扇窗户总在夜里亮着灯,钢琴声偶尔还会飘下来,不再是杂乱的错音,而是流畅的《天鹅之死》,弹到最悲伤的地方,会有个很轻的女声跟着哼,像在唱歌。
孟萌后来转去了普通中学。她说她总梦见自己在四楼排练厅,穿着白舞裙,踮着脚弹钢琴,头发垂下来遮住脸,琴键上全是血。\"她想让我替她跳完。\"孟萌临走前说,她的手腕上有圈浅浅的红痕,像被琴弦勒过。离开前,她把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还给了苏主任,\"我妈说,物归原主,她该安息了。\"
我还留在舞蹈学院。每次练舞到深夜,路过四楼时,都会把外婆给的玉佩攥得紧紧的。有次排练《天鹅之死》,跳到踮脚旋转的动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琴声,和伴奏带的调子一模一样。我回头看,排练厅的门口站着个白影子,长发在风里飘,对着我轻轻点头,像在说\"跳得好\"。
钢琴声停的时候,我看见琴凳上放着双新的白舞鞋,鞋带系得整整齐齐,鞋头朝着舞台中央,像在等谁穿上它,跳完那支没结束的舞。苏主任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束白菊,对着排练厅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那天之后,四楼的钢琴声再也没响过。只是偶尔有晚归的学生说,看见四楼最里面的排练厅亮着灯,琴凳上坐着两个人影,一个穿白舞裙,一个穿旗袍,像在说话,又像在弹琴,月光从窗户照进去,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静止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