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医院围子(2 / 2)

林夏拉着他往房间跑,路过沙发时,闻到那股死老鼠味里多了点腥甜,像血。她回头瞥了一眼,沙发扶手的破洞里,露出半截灰白的婴儿服,布料上绣着的牡丹图案,和妈妈钥匙串上的小锁一模一样。身后传来“咔哒”一声,电视机又亮了,黑白噪点在黑暗里闪,像谁在眨眼睛。

第二天早上,张桂兰指着机顶盒说:“肯定是你们俩夜里偷偷看电视,忘了关电源。”她的眼底有很重的青影,说话时总往卫生间瞟,蓝布罩着的瓷砖画方向,隐约传来“滴答”的水声。

“这破电视开机要按三个键!”阿杰急得跳起来,“我们吃饱了撑的半夜起来开电视看雪花?”

“小声点!”张桂兰往窗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别让王大爷听见。”她的声音发虚,林夏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个空酒瓶,瓶身上的标签是“医用酒精”,瓶口还沾着点棉花。

那天下午,林夏看见张桂兰拿着块红布,在客厅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把红布系在电视机天线上。红布系好的瞬间,卫生间的水声突然停了,蓝布罩着的瓷砖画方向,传来声极轻的婴儿啼哭,像在撒娇,又像在索求。阿杰偷偷跟她说,早上看见妈妈在沙发底下撒糯米,还摆了三个硬币,摆成三角形,“我奶奶以前说,这是镇婴灵的法子。”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嚣张,不光夜里来,有时下午睡觉也能听见。阿杰开始失眠,上课趴在桌上打盹,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好几次。有天他回来,眼圈红得像兔子:“姐,我听见那哭声在说‘抱我’,真的。它还说……说我跟它一样,都是没人要的。”

林夏后背一凉,想起昨晚的哭声里,好像真的混着个细细的声音。她翻开那本接生记录,1988年3月22日的页面上,用红笔写着“男婴,畸形,家长弃养”,

张桂兰终于听见哭声,是在他们要走的前一周。

那天半夜,林夏被哭声吵得坐起来,听见妈妈的房间传来动静——她在哭,不是小声抽噎,是压抑的嚎啕,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林夏推开门跑过去,看见张桂兰缩在床角,抱着枕头发抖,眼睛瞪着门口,瞳孔放大,像看见鬼了。

“妈!”林夏扑过去抱住她,她的手冰得像块铁,“怎么了?”

“手……好多小手……”张桂兰抓着林夏的手,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在我被窝里爬,抓我的脚……说冷……”她突然指向衣柜,“它在那儿!那个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她手里抱着个黑布包,说要给我看看……”

客厅的电视机突然“咔哒”亮了,黑白噪点在黑暗里闪,像无数只眼睛。接着,屏幕上出现个模糊的影子,穿着白大褂,手里抱着个方形的东西,轮廓像个婴儿。哭声突然大了,震得窗户“嗡嗡”响,林夏看见妈妈钥匙串上的黄铜小锁,正在月光下微微发烫,锁身上的牡丹图案红得像血。

“关了!快关掉!”张桂兰尖叫着捂住耳朵。

林夏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抓起遥控器按关机键,可没反应。那穿白大褂的影子在屏幕上动了动,转过脸来,脸是模糊的,只有眼睛格外清晰,像两颗黑纽扣。哭声越来越近,好像要从屏幕里钻出来,林夏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机顶盒“哐当”一砸,屏幕突然黑了,哭声也跟着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走……我们走……”张桂兰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房子不能住了……陈大夫的报应……找上我们了……”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开着所有的灯,眼睛瞪着天花板到天亮。张桂兰断断续续地说,她的祖母曾是陈大夫的护士,1989年诊所出了场医疗事故,七个流产的女婴死在手术台上,陈大夫偷偷把尸体埋在了老宅后院,“我奶奶临死前说,那些孩子的魂没散,在等陈大夫回来偿命……”她突然抓住林夏的手,“去年你陪我去医院……那个孩子……要是生下来,也该有这么大了……”

林夏的血液瞬间冻住。她想起妈妈做人流那天,也是七月中旬,医生说胎儿已经三个月,能看出是女孩。

他们收拾行李时,阿杰突然指着卫生间尖叫。盖在瓷砖上的蓝布掉在地上,裸女瓷砖被水浸湿了,水流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淌,像两行泪。最吓人的是她的肚子,原本平坦的瓷砖上,不知何时多出个凸起的轮廓,像怀孕五个月的样子,接缝处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墙根流到门口,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快盖上!”张桂兰抓过布,抖得系不上结,“这是陈大夫的女儿……当年难产死在手术台上,陈大夫把她的样子画在了瓷砖上……”

离开武胜县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张桂兰锁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不动,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飘出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比医院的还呛人。邻居王大爷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们狼狈的样子,突然说:“陈大夫去年死了,死的时候怀里抱着个黄铜小锁,说要还给姓张的。”

张桂兰的钥匙串“啪”地掉在地上,黄铜小锁滚到王大爷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摩挲着上面的牡丹图案:“你奶奶当年偷了诊所的账本,救了陈大夫一命,可那些孩子……总得找个人讨说法。”

林夏突然想起那本接生记录的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共七婴,三女四男,皆枉死”,

回学校后,张桂兰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她找了老乡帮忙看铺子,自己回了老家。“那房子退租了。”她的声音还有点抖,“房东说拆后院时,挖出七个小小的木盒子,每个里面都有根脐带,用红布包着。”

林夏握着手机,突然想起阿杰说过的话——那些小手抓着他说,缺个伴。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个浅红色的印记,像个小小的锁。

前几天,林夏在网上搜武胜县的老房子,看见有人说,那片被医院围住的地方,以前是陈大夫的私人诊所,“半夜两点准时听见婴儿哭,电视自己开,卫生间的裸女瓷砖会怀孕……”护士的私生女,“那孩子要是活着,现在该有个像林夏这么大的孙女了。”

林夏盯着那条评论,后背的汗突然冒了出来。她翻开那本接生记录,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用红笔写的:“第七个,是你的姨婆。”

现在每次阴雨天,林夏总能听见枕头底下传来“哇……哇……”的哭声,细细的,尖尖的。她知道那是谁——是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妹妹,是那些被埋在老宅后院的婴灵,也是她血脉里永远无法摆脱的隐秘。阿杰说他总做噩梦,梦见衣柜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抓着他往里面拖,“它们说……我们都姓张,都得留下陪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