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奶奶的头发(2 / 2)

没有回应。风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安安的呼吸声。我掀开窗帘一角,外面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枝桠弯弯曲曲的,像只挥着的手。刚松口气,第三声又来了,贴着玻璃,像要钻进来:

\"二姐......开门啊......我冷......\"

这声里带着哭腔,细细的,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我吓得魂都飞了,转身就往床上扑,膝盖磕在床沿上,疼得钻心。朵朵被惊醒了,\"哇\"地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响,安安也跟着哼唧,小嗓子哑哑的。

我突然想起枕头底下有东西——临走前,妈妈塞给我的,用红布包着,小小的,硬硬的。她说:\"这是你奶奶的头发,梳最后一次头时攒的,带着辟邪。\"当时我没在意,随手塞在了枕头下。

我摸出那个小布包,攥在手心。布面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枣红色,磨得发亮,里面的头发硬硬的,像根细针,扎着我的掌心。奇怪的是,刚捏紧,心里的慌就散了,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突突跳的心脏慢慢稳下来。

窗外的叫声也停了,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奶奶坐在竹椅上摇扇子。我抱着朵朵,一手攥着布包,一手拍着安安,直到天快亮才敢松开手。布包被汗浸湿了,透出点灰黑色,能摸到里面头发的形状,短短的,硬硬的。

早上六点,我发信息在家人群里说这事,妈妈秒回:\"没事的,风吹的,快睡。\"

她肯定知道什么,我盯着手机屏幕想,指尖还残留着头发的硬茬感。嫂子的头像暗着,二姐的也是,只有妈妈的头像亮着,是朵盛开的山茶花。

第二天跟嫂子说,她正给侄子喂鸡蛋羹,勺子\"哐当\"掉在碗里,蛋液溅出来。\"我没叫你啊!\"她瞪圆了眼睛,眼白上布满红血丝,\"我昨晚睡得死,侄子半夜哭都没听见!\"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发白,手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快嵌进我肉里,\"对了,我梦见奶奶站在窗边,扒着玻璃看,说冷......\"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像憋着场暴雨。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的庙里烧香,回来时裤脚沾着泥,手里的香灰蹭得满手都是,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她给每个人的枕头底下都塞了艾叶,说能驱邪,可艾叶的苦味里,总透着点奶奶房间里的霉味。

二姐出事那天,是个晴天,太阳毒得像要烧起来。

傍晚七点多,她骑电动车回自己家,刚出小区门没五分钟,又哭着回来了。膝盖上的牛仔裤磨破了个大洞,渗着血,把蓝布裤染成了深紫。嘴巴肿得老高,像含着颗核桃,嘴角裂了道口子,血痂沾在下巴上,看着触目惊心。

\"两条狗追我!\"她一进门就喊,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血往下淌,\"大黑狗,眼睛绿油油的,疯了似的扑过来,我一躲就翻车了!\"

我看着她嘴角的血,火一下子窜上来。我们小区哪来的大黑狗?平时最多有几只流浪的小土狗,见人就跑。肯定是那东西搞的鬼!我冲进厨房抓了把菜刀,刀把是奶奶生前用的,缠着圈红布,布都磨得起毛了。

\"走!找去!\"我拉着二姐往外冲,刀刃在路灯下闪着冷光,映得我眼睛发花。

我们在小区里转了三圈,连条狗影都没见着。平时总在垃圾桶旁晃的流浪狗,今天全没了踪影,只有风吹着落叶,在地上打旋,像在笑我们。二姐的伤口疼得厉害,倚着墙直抽气,血顺着小腿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个小红点。

\"别找了。\"妈妈追出来,抢下我手里的刀,她的手抖得厉害,刀\"哐当\"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砸出个小坑,\"家里不太平,这是冲我们来的。\"她往天上看了一眼,太阳刚落山,天边的云红得像血,\"你奶奶走的那天是7月27,你们大姐在广西出车祸,也是27号,隔了二十七天......\"

我愣住了——二姐出事,离大姐车祸正好二十七天。这个数像根针,扎得我头皮发麻。

没等我们缓过神,我又出事了。那天带着朵朵去买菜,刚出小区门,一辆电动车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我往旁边躲,手一松,朵朵从婴儿车里摔出来,\"哇\"地哭起来。我扑过去抱她,看见她下巴磕在马路牙子上,一道血口子,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她的小花裙上,像开了朵红月季。

抱着朵朵往医院跑时,我看见路边的树影里,好像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背对着我,梳着个髻,像奶奶。我喊了声\"奶奶\",她没回头,慢慢走进阴影里,不见了。

妈妈把这事算得清清楚楚,用红笔在日历上画圈:从奶奶去世那天算起,7月27,8月23(二十七天后)大姐车祸,9月19(又二十七天)二姐被狗追,10月16(再二十七天)朵朵摔伤。每个圈都红得刺眼,像血。

\"是你奶奶挂着家里,\"她红着眼圈说,坐在奶奶的竹椅上,椅子\"吱呀\"响,\"她走得不安生,回来看看,可阴阳相隔,碰着谁谁就倒霉。\"

她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城外的观音庙,求了平安符和红绳子回来。符是黄色的,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字,边角卷着,像被风吹过。红绳子上缠着小铜钱,沉甸甸的,坠得绳子往下弯。\"每个房间挂一张,每个人带根红绳。\"她把奶奶的头发布包拿出来,放在客厅的供桌上,对着奶奶的遗像说,\"妈知道你想我们,安心走吧,家里都好,别挂着了。\"

供桌前的香烧得笔直,烟飘向窗外,没打一点弯,像条路。

从那以后,家里真的太平了。

朵朵下巴上的疤慢慢淡了,变成条浅粉色的线,不细看几乎看不见。二姐的嘴好了,没留痕迹,只是偶尔会说梦见奶奶在给她擦药,薄荷味的,凉凉的。妈妈把红绳子给每个人都系在手腕上,说要戴满一百天。

只是偶尔,我还会梦见奶奶。她躺在摇椅上,阳光照在她脸上,皱纹里都是暖光。她笑着跟我说:\"我要走了,你好好的,把娃带大。\"我想抓她的手,却抓不住,醒来时,枕头总是湿的。

有天整理安安的小衣服,从他的小兜兜里摸出根红毛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我把它系在安安的摇篮上,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小嘴巴嘟嘟的,像在吃奶。突然觉得,奶奶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换了种方式,守着我们。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黑烟。它飘到门口,看见红毛线,停了停,慢慢散了。远处,奶奶站在光里,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背影越来越淡,像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