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跟着回来的(1 / 2)

大理古城的雨是凉的,顺着雕花檐角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帆布鞋的鞋带。朵朵的小红皮鞋踩过水洼时,总会发出\"啪嗒\"的轻响,像只快活的小鸭子。她突然停在巷口的扎染摊前,藕节似的小手指戳着玻璃柜里的蝴蝶挂件:\"妈妈,这个会飞。\"

摊位后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银镯子在手腕上缠了三圈,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她的肤色像陈年的普洱茶饼,沟壑纵横里嵌着靛蓝色的染料,仿佛渗进了骨头里。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眼白和瞳孔混在一起,像蒙着层白雾,可当我拿起蝴蝶挂件时,那双眼却精准地\"盯\"着我的手。

\"蝴蝶认主。\"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竹筒,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带回去,能保平安。\"

我把蝴蝶挂件捏在手里,蓝白相间的翅膀硬挺挺的,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在雨光里泛着冷光。这蝴蝶做得逼真,连翅膀上的纹路都像真的,只是那对用黑丝线绣的眼睛,总觉得在动。付账时,老太太枯瘦的指尖刮过我手心,冰凉刺骨,指甲缝里嵌着的靛蓝色染料蹭在我皮肤上,像没洗干净的血。

\"别让它沾到眼泪。\"她突然往前倾身,蓝布衫上的霉味更浓了,\"会醒的。\"

离开大理那天,昆明长水机场飘着毛毛雨。我把扎染蝴蝶挂在行李箱拉链上,蓝白翅膀在人流里一晃一晃,像只停在枝头的真蝴蝶。朵朵趴在我肩头啃苹果,突然指着登机口的方向含糊不清地说:\"妈妈,那个奶奶也来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只有穿藏青色制服的地勤人员在引导乘客,可她却猛地拽住我的头发,苹果核掉在地上:\"就在柱子后面躲着,她的镯子跟外婆的一样,叮叮当当响。\"

回家时已是深夜,骨头缝里像钻进了无数根冰针,疼得我直打哆嗦。母亲接过朵朵,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玄关灯下发着冷光——那是外婆传下来的老物件,跟大理老太太的款式几乎一样。\"我瞅着孩子不对劲,\"母亲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把朵朵的小袜子往我面前递,\"刚才给她洗袜子,她盯着水盆说'蝴蝶在喝水',还伸手去抓。\"

我没力气搭话,瘫在沙发上就起不来了。体温表的红线像条活蛇,慢悠悠地爬到39度的刻度,眼前阵阵发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扯我的鞋带,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的劲。睁开眼时,看见朵朵蹲在我脚边,手里举着那只扎染蝴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黑得像两口深井。

\"妈妈,奶奶说你身上好烫。\"她的声音平平的,没有起伏,眼珠子突然往上翻,露出大半截眼白,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她说要帮你吹吹。\"

我吓得猛地坐起来,沙发垫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黏在背上像块湿抹布。朵朵还保持着蹲姿没动,蝴蝶的翅膀在她手里微微颤动,蓝白相间的布料上,不知何时映出张模糊的人脸,眼睛嘴巴都挤在一团,像是被水泡过的纸人。

\"朵朵!\"母亲端着姜汤进来,银镯子\"当啷\"一声撞在门框上,吓得我一哆嗦,\"你跟谁说话呢?\"

朵朵突然\"哇\"地哭了,扑进母亲怀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外婆,蝴蝶咬我手!\"她摊开掌心,果然有两个细细的红印,间距很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指尖掐过。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从领口拽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核,塞进朵朵手里:\"拿着,别撒手,这是你太姥姥求来的。\"

那天半夜,我被憋醒了两回。每次睁开眼,都看见窗帘缝里有蓝白色的影子在晃,像只巨大的蝴蝶停在窗台上,翅膀扇动的频率跟我心跳一模一样。第三次醒时,肚子突然疼得像被刀剜,疼起来直打滚,冷汗浸透了睡衣,缓下来时又像没事人一样,连点酸胀感都没有。

我蜷在沙发上喘气,听见朵朵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墙壁。推开门的瞬间,那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朵朵睡得很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睡前放在枕边的扎染蝴蝶却不见了。

我正想开灯找,脚突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蝴蝶掉在地上,翅膀张开着,蓝白相间的布料上沾着几根头发,又黑又长,不是朵朵的——她是短发。我捡起蝴蝶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仔细看才发现,翅膀边缘的银线不知何时变得锋利,割破了我的皮肤,血珠渗出来,滴在蓝布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

\"妈妈。\"朵朵突然坐起来,眼睛闭着,嘴角却在笑,露出两颗刚长的小虎牙,\"阿姨说她喜欢我们家。\"她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正好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肉里,\"她说要住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

我吓得甩开她的手,蝴蝶突然从地上飞起来,轻飘飘地落在朵朵头上,翅膀扇动的声音像极了大理巷子里的雨声,\"沙沙沙\"的。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我清楚地看见蝴蝶翅膀上的人脸动了,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而那双黑丝线绣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扭曲变形,像个怪物。

去医院检查那天,我几乎是被母亲架着走的。抽血时,护士的针头刚碰到皮肤,我就看见血顺着针管往上爬,在玻璃管里慢慢变成蓝白色,像那只扎染蝴蝶的颜色。做ct时,机器转动的\"嗡嗡\"声里混着女人的笑声,细细的,尖尖的,像是从耳机里钻进来,又像是从骨髓里冒出来。

所有检查结果都正常。穿白大褂的医生摸着下巴,说可能是肠易激综合征,开了些助消化的药。我拿着报告单走出医院,正午的阳光刺眼,可后背却像背着块冰,凉得发疼。路过花坛时,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蹲在那里拔杂草,背影佝偻着,银镯子在手腕上晃悠,和大理扎染摊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拉着母亲绕开走,听见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蝴蝶忘拿了......\"

当天下午,母亲就带着朵朵去了李大仙家。大仙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口挂着两串红辣椒,门帘是块褪色的蓝印花布,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蝴蝶,跟我买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在家等着,肚子疼得更厉害了,蜷在沙发上,感觉有只冰凉的手在肚子里搅动,每动一下,就有无数根针在扎。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响了。母亲扶着朵朵进来,孩子的小脸白得像纸,眼睛却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只是看见我手里的水杯时,突然往母亲身后躲。\"快!把这个喝了!\"母亲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水,里面漂着些香灰,碗沿还沾着点朱砂,\"大仙说这是'送魂水',那东西附在蝴蝶上,跟着你从大理回来了。\"

我捏着鼻子灌下去,苦涩的味道刚到喉咙,肚子疼突然就停了,像有人关掉了开关。额头的烫意也退了,胸口那块压了一天的石头消失了,呼吸变得顺畅。\"大仙说朵朵是被它吓着了,\"母亲把桃核重新系在朵朵脖子上,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刚才在大仙家,这孩子突然翻着白眼说'蝴蝶饿了要喝血',还伸手去抓香案上的刀子,把我魂都吓飞了。\"

朵朵抱着我的脖子,小手指着厨房的垃圾桶:\"妈妈,蝴蝶死了。\"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那只扎染蝴蝶被揉成一团扔在里面,蓝白相间的布料变成了灰黑色,像被火烧过,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黏糊糊的,像是干涸的血。

晚上吃饭时,朵朵终于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幼儿园的小朋友抢她的橡皮,说老师奖励了小红花。吃到一半,她突然指着门口笑:\"外婆,那个阿姨走了。\"母亲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银镯子撞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别乱说话。\"

\"真的!\"朵朵夹起块排骨举得高高的,\"她穿蓝布衫,头发好长好长,拖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个破蝴蝶,说下次带更多蝴蝶来,跟我们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