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柿子劫(1 / 2)

八月的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林夏蹲在老宅天井里择菜,指甲掐进豆角的瞬间,青白色的汁液溅在手腕,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堂屋八仙桌上,奶奶的遗照被香灰蒙了层薄雾,照片里她永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嘴角抿成锋利的直线,和生前无数次指着爷爷鼻子骂时的表情如出一辙。相框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艾草叶,那是头七那晚,爸爸照着习俗贴上去的,如今已蜷缩成暗褐色的纸团。

\"小夏,帮你爷爷把降压药拿过来。\"爸爸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带着压抑的疲惫。林夏捏着药瓶推开卧室门,腐坏的水果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睛发酸。爷爷半瘫在藤椅上,枯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布满老年斑的脖颈随着页面刷新微微颤动。手机支架上歪歪扭扭夹着老花镜,镜片上沾着褐色的茶渍。林夏瞥见屏幕上跳出几个鲜红的对话框——\"老伴儿,我退休金每月六千八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搭伙过日子\",输入框里还躺着没发出去的消息:\"比我那死老太婆强多了\"。

\"爷爷,您这样......\"林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爷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未拭净的眼屎:\"滚!\"药瓶砸在门框上发出脆响,白色药片像雪花般簌簌落地,有几颗滚进床底,撞上什么硬物发出\"嗒嗒\"轻响。林夏弯腰去捡,看见床底塞着个生锈的铁皮盒,盒盖上隐约印着褪色的\"囍\"字——那是奶奶陪嫁的首饰盒,此刻锁扣却被蛮力撬开,露出里面几截断成齑粉的银镯子。镯子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牙咬碎的。

门外传来爸爸沉重的叹息,混着奶奶遗照前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酸涩的味道。八仙桌下,奶奶生前最爱的蓝布拖鞋还保持着匆忙踢掉的姿态,鞋尖朝向供桌,仿佛随时准备起身掀翻这满室的虚伪。林夏注意到拖鞋边缘沾着暗红污渍,形状竟与柿子汁液的痕迹相似。

二七那天的蝉鸣格外刺耳。林夏趴在书桌前写作业,钢笔尖突然洇开一大团墨水,在作业本上晕染出狰狞的鬼脸。楼下传来窸窸窣的穿衣声,她从百叶窗缝隙望去,看见爷爷佝偻着背穿过梧桐树荫,藏青色中山装下的肩胛骨凸起如嶙峋的山岩,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髅。往常他连下楼扔垃圾都嫌麻烦,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径直走向巷口的水果摊。

\"一斤柿子。\"爷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说话时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卖水果的王婶愣了愣,塑料手套裹着的手停在半空:\"老爷子,您有糖尿病......\"话没说完,爷爷已经把皱巴巴的钞票拍在秤上,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打翻的烟灰。熟透的柿子在竹篮里泛着诡异的橙红,果肉软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渗出鲜血,每颗柿子蒂上都凝结着暗褐色的痂,形状酷似扭曲的人脸。

中午保姆张姨的尖叫刺破暑气。林夏冲下楼时,看见爷爷瘫在褪色的沙发上,嘴角沾着暗红的果渍,周围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柿子核,有些还卡在他缺牙的齿缝里。茶几上的电子钟显示12:17,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可客厅的温度却突然降至冰点,林夏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更诡异的是,爷爷左手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着青灰色,屏幕还亮着——相册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照片,画面中央是个穿蓝布衫的模糊人影,背景正是巷口的水果摊。人影的轮廓边缘晕染着暗红,像是被鲜血浸透的纱布。

急救车的鸣笛声撕开寂静时,爷爷的手指还死死攥着手机。护士掰开他的手时,林夏瞥见屏幕停留在某个相亲软件界面,最新消息是五分钟前发来的:\"大哥,我会照顾人,保证比你那死老太婆强。\"爸爸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指节渗出的血珠滴在奶奶遗照的玻璃框上,像极了她生前被爷爷打破的嘴角。照片里的奶奶仿佛活过来般,眼神透过血渍直勾勾盯着爷爷被抬走的方向,原本黑白的照片边缘竟泛起淡淡的橙红。

IcU的长廊弥漫着消毒水与死亡混合的气味。荧光灯发出持续的嗡鸣,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影。叔叔坐在长椅上,烟灰缸里堆满半截的烟头,最上面那根还在明明灭灭。\"三点十七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记得清清楚楚,心电监护仪的绿灯明明还在规律跳动,隔壁床的老张还在说梦话。\"

林夏盯着他颤抖的指尖,那里有道新鲜的抓痕,呈暗红色螺旋状缠绕,像是被某种带刺的藤蔓勒出来的。抓痕边缘翻卷着皮肉,渗出透明的组织液,却泛着不正常的柿子红。\"然后那声咳嗽......\"叔叔的喉结上下滚动,烟灰随着他的吞咽抖落在胸前,\"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湿答答的痰音。\"他猛地抓住林夏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掌心全是冷汗,\"小夏,你奶奶穿的还是那身寿衣,头发上沾着冥纸灰,眼睛......眼睛里结着层白霜,就像冬天下过雪的窗户。\"

监控画面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IcU的门无风自动。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奶奶的身影如同水墨画般晕染开来。她的绣花鞋在地面拖出深色的水渍,每走一步,身后就浮现出腐烂的柿子形状的脚印,暗红的汁液在瓷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那些汁液在摄像头的红外滤镜下泛着幽蓝,像是某种活物在缓缓蠕动。

\"你爸呢?你爸呢?\"视频里的声音经过电子设备处理,依旧让林夏浑身发颤。奶奶的脖颈以诡异的弧度扭转,当她看向监控镜头时,林夏清楚看见她嘴角裂开的弧度——比生前任何一次争吵时都要夸张,几乎裂到了耳根。更恐怖的是,她嘴里不断涌出软烂的柿子果肉,混着黑色的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那些果肉落地后竟开始膨胀,像是被注入了空气,逐渐堆积成模糊的人形轮廓。

叔叔说,那一刻整个IcU陷入了死寂。呼吸机停止运转的嗡鸣,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的长鸣,都被某种粘稠的寂静吞噬。他眼睁睁看着奶奶的手抚上爷爷的脸,布满老年斑的皮肤下突然浮现出暗红的脉络,像极了那些熟透的柿子。而隔壁床的老张,原本平稳的呼吸声突然变成剧烈的呛咳,监控显示,他的嘴里也喷出大量腐烂的果肉。果肉中夹杂着细小的银镯子碎片,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五七那天落了场太阳雨。林夏跪在灵堂里烧纸钱,火苗突然窜起丈高,灰烬裹挟着焦糊味扑进鼻腔。恍惚间,她听见爷爷的怒吼混着奶奶的冷笑,在记忆深处轰然炸响。七岁那年的夏夜,他们在天井里扭打,爷爷抄起竹椅砸向奶奶,飞溅的木屑里,林夏看见奶奶藏在围裙下的剪刀泛着冷光。而此刻,火苗中似乎浮现出无数纠缠的人影,有年轻的爷爷牵着穿嫁衣的奶奶,也有头发斑白的两人举着菜刀相向。火光中,奶奶的嫁衣逐渐被柿子汁浸透,变成刺眼的腥红。

\"小夏,来吃柿子。\"婶婶的声音惊得林夏浑身一颤。青花瓷盘里摆着三个熟透的柿子,果肉颤巍巍的,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像极了爷爷咽气时暴起的眼球。果肉顶端插着银质的小叉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林夏正要摇头,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湿答答的,带着痰音,像极了IcU监控里那个午夜。咳嗽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柿子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