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绳缚瓜(1 / 2)

八月的天,热得像个大蒸笼,蝉儿在树上没命地叫着,那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林秋妹蹲在水泥地的边上,眼睛盯着墙角那堆青菜叶子,都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热浪一股接一股地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她伸手想去够窗台上晒得干巴巴的北瓜,后背冷不丁撞到了一个凉飕飕的搪瓷缸。

“哎哟!”林秋妹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头一看,原来是妹妹林秋雅正踮着脚,往铁皮桶里倒凉开水呢,溅起的水珠落在她那条早就褪了色的碎花裙上。

“姐,姥姥又买西瓜了?”秋雅指着墙角那堆用红塑料袋裹着的东西问道。林秋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三个圆滚滚的西瓜在白色塑料袋里,就像被捂在襁褓里的婴孩,还时不时地拱动一下。林秋妹心里“咯噔”一下,她清楚地看到,那红塑料袋的提手竟然在轻微地晃动,就好像有人在黑暗里使劲攥着它挣扎一样。

就在这时候,一直叫得热闹的蝉声,突然一下子全没了,整个世界好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姐妹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

说时迟那时快,红塑料袋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拼命挣脱出来似的。装着青菜的白色塑料袋被这么一撞,歪到了一边,半截沾着泥的胡萝卜“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墙根。林秋妹感觉自己的凉鞋底像是被胶水粘在了水泥地上,怎么都挪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红塑料袋里传出“咚”的一声闷响,西瓜在袋子里滚了半圈,蹭出了一道暗红的擦痕,那颜色看着就像干涸的血迹。

“老鼠?”秋雅吓得往后一退,塑料凉鞋在地面上划出了半道弧线。林秋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干巴巴地发不出声。她看见红塑料袋的提手突然绷得直直的,就像一条被人用无形的手狠狠掐住的蛇颈。紧接着,水泥地的缝隙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慢慢地,在她们脚边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就在这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姥姥拄着那根枣木拐杖,从里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老人浑浊的眼珠扫了扫墙角,说道:“西瓜早被老鼠啃了,你们俩还有闲心看蚂蚁搬家。”说着,她用枯枝般的手指掀开盖在菜堆上的粗麻布,露出了底下几个被啃出月牙缺口的北瓜。

林秋妹心里好奇,就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瓜皮,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缩了回来。那些月牙状的缺口边缘黑黢黢的,就像是被硫酸腐蚀过一样。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被啃烂的瓜瓤里竟然嵌着几根金黄色的长发,发丝末端打着卷,看着像极了老宅门楣上挂着的铜铃铛。

这天晚上,外头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林秋妹被一阵雷声给惊醒了,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劈开了老楼那满是霉斑的天花板,借着这道闪电的光,她看见母亲正蹲在墙角烧纸钱呢。黄表纸在铁盆里慢慢地蜷曲,变成了一只只灰蝶,火光一闪一闪的,映出了母亲脖颈处那青紫色的掐痕,这掐痕和那晚红塑料袋上的勒痕简直一模一样。

“妈,姥姥房里那个铁盆……”林秋妹刚想问,母亲却突然一下子把燃烧的纸钱扣进了铁盆里,火苗“呼”地一下蹿了起来,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灰烬。“去把西墙的樟木箱搬来。”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往盆里撒了把糯米,“你姥姥的嫁妆该拿出来晒晒了。”

姐妹俩把樟木箱搬了过来,打开箱子,里面裹着层油纸的物件让她们忍不住尖叫出声。只见七枚铜钱用红线串成了一个镯子,铜钱表面凝结着一层暗褐色的污渍,看着脏兮兮的。最底下还压着半截金簪,簪头雕刻的并蒂莲缺了半片花瓣,断口处沾着一些类似脑组织的胶状物,黏糊糊的,看着怪恶心的。

“七五年盖楼打地基的时候……”母亲的声音紧绷绷的,就像一根快要断掉的弦,“工人们在坟场挖出了七口棺材,棺材钉都锈成这样了。”说着,她从围裙兜里掏出枚生锈的铁钉,钉帽上刻着模糊的“丙寅”字样。林秋妹看着那钉帽上的纹路,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她惊讶地发现,那钉帽上的纹路,竟然和红塑料袋提手处的勒痕完全吻合。

这时候,暴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雨水冲刷着老楼的外墙,水泥地的缝隙里渗出了一道道细流。林秋雅突然指着墙角,大声惊叫起来:“姐!西瓜在动!”林秋妹赶紧看过去,只见那个被雨水泡胀的红塑料袋正在缓慢地蠕动,三个西瓜紧紧地挤在一起,就像三条缺氧的鱼。最上层的西瓜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瓜瓤,瓜皮表面还浮现出了类似人脸的褶皱,看着别提多吓人了。

母亲见状,赶紧抄起墙角的扫帚,朝着塑料袋砸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扫帚柄断裂了,就在这时候,她们看见袋子里涌出了一团黑雾,雾气在墙角慢慢地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穿着粗布衣裳,脖颈处缠绕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结的位置正好对着她们此刻站立的地方。

老楼拆迁的前一夜,林秋妹在槐树下挖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宝贝。挖着挖着,她挖出了一个陶罐。陶罐周围的树根盘根错节,缝隙里竟然嵌着七颗头骨,每颗头骨的天灵盖上都钉着一颗锈迹斑斑的棺材钉。林秋妹心里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就用树枝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最末那颗头骨。这一拨不要紧,钉孔里突然涌出了黑色的液体,液体在月光下慢慢地凝成了三个字:要封棺。

“当年埋在这里的,可都是被沉尸的童养媳啊。”守夜的老头一边往烟锅子里塞着艾草,一边慢悠悠地说道。火星子溅到了林秋妹的手背上,烫出了一个水泡,她“哎哟”了一声。“七五年盖楼的时候,风水先生让挖坑的人把棺材倒扣着埋。”老头接着说道。

林秋雅突然蹲了下来,手指在泥地里画着圈,说:“姐你看!”月光洒在地面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每个抓痕里都嵌着半片金箔。姐妹俩顺着痕迹走到了槐树根处,发现树皮的缝隙里卡着一枚完整的金簪,和樟木箱里那支缺了口的金簪,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这是镇魂簪。”老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了胸口纹着的一朵血色莲花,“当年工人偷了棺材里的陪葬品,后来都疯得跳了护城河。”

就在这时候,暴雨又倾盆而下。林秋妹抬头一看,只见红塑料袋在窗台上疯狂地扭动着,三个西瓜滚到了屋檐下,聚成了一个三角阵。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西瓜的表皮上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面孔正对着她们曾经玩耍的墙角位置,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仿佛在对着她们笑,又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诅咒。

拆迁队终于进驻了。林秋妹在废墟里东翻西找,找到了半块门板。门板上用血写着“丙寅年庚辰月”,那字迹和铁盆底部的刻痕简直一模一样。她把门板竖起来的时候,门缝里突然渗出了一股甜腻的腥气,让人闻着直犯恶心。门楣上挂着的铜铃铛,也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