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堂屋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还有香炉里那三炷香燃烧时的滋滋声。香灰凝成的黄鼬在空中转了个圈,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肩膀,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衣领钻进去,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看见墙上的黄三太爷咧开的嘴角似乎又张大了些,尖牙更明显了,像是在朝他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善意,倒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猎物,看得他胃里一阵翻搅。
“咚——”
第四声钟响砸下来时,堂单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被狂风撕扯着。黄三太爷的画像在纸上扭曲变形,青布褂子上的补丁像是活的虫子般蠕动着,那双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渐渐透出点琥珀色,和他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黄鼬眼睛一模一样。
林风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子时香灰不落,堂单显形,是黄仙临门……记得把东厢房的那碗瓜子端出来,要炒得焦些的……”
东厢房?他愣了一下,记忆里东厢房的墙角确实放着个陶碗,里面装着去年秋收时炒的瓜子,早就受潮发皮了,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香灰凝成的黄鼬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后背重重地撞在八仙桌上,桌上的烛台晃了晃,烛火猛地歪向一边,差点烧到桌布。再抬头时,香灰黄鼬已经落在了堂单上,正顺着黄三太爷的画像往上爬,灰黑色的身子融进画像里,原本静止的画像像是被滴进了墨汁的水,慢慢晕开圈涟漪。
黄三太爷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尖牙上似乎沾了点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像是唾液。它的爪子从画像里伸了出来,不是画中的墨线,而是毛茸茸的爪子,带着五个尖尖的趾甲,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正慢悠悠地朝他这边探过来。
“咔嚓,咔嚓。”
嗑瓜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耳边。林风甚至能感觉到有细碎的粉末落在脖颈上,凉丝丝的,像是谁在他背后吐了口瓜子皮。
他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那叠刚才掉落的黄纸被风吹得翻卷起来,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符,朱砂的颜色有些发暗,像是干涸的血迹。西厢房的座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钟摆摇晃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像是有人在数着他剩下的时辰。
“咚——”
第五声钟响落下来时,堂单上的黄三太爷突然眨了眨眼。
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忘了。他看见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已经完全伸了出来,正抓着堂单的边缘,像是要从画里爬出来。爪子碰到纸面的地方,宣纸迅速地泛黄、发脆,出现一个个细小的破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到了门框,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爷爷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咬了咬牙,转身就往东厢房跑。脚踩在地上的木板上,发出“吱呀”的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发出“ creak ”的响声。墙角的陶碗果然还在,碗沿结着层灰,里面的瓜子黑乎乎的,确实是炒焦了的。他抓起陶碗就往堂屋跑,刚跑到门口,就看见香灰凝成的黄鼬正趴在八仙桌上,对着烛火龇牙咧嘴,而墙上的黄三太爷,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画像,毛茸茸的尾巴在墙上扫来扫去,扫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咚——”
第六声钟响震得他手一抖,陶碗差点脱手。他定了定神,把碗放在八仙桌上,推到离香炉最近的地方。碗里的瓜子散发出浓郁的焦香,这香味一飘出来,那只香灰黄鼬突然停下了动作,小脑袋转向陶碗,鼻子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
墙上的黄三太爷也顿住了,探出来的爪子悬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陶碗,嘴角的尖牙似乎收回去了些。
林风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他看见香灰黄鼬慢悠悠地跳下桌子,跑到陶碗边,用爪子扒拉着瓜子,小小的身子埋进碗里,“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没了刚才的诡异,倒像是真的只是只在享用食物的小兽。
而墙上的黄三太爷,随着嗑瓜子声越来越响,探出来的身子竟一点点缩回了画像里,毛茸茸的爪子消失在纸面,琥珀色的眼睛也渐渐变回了墨点,只是嘴角那抹笑,似乎比原来更深了些。
香炉里的香还在烧着,卷成黄鼬形状的香灰不知何时已经散了,细碎的粉末落在炉底,和寻常香灰没什么两样。只有那三炷香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着,烟气终于开始笔直地往上飘,穿过房梁,从屋顶的破洞里钻出去,融进沉沉的夜色里。
西厢房的座钟还在敲着,“咚——咚——”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却不再让人觉得冰冷,反倒像是给这诡异的夜晚添了点实在的暖意。林风看着八仙桌上埋头嗑瓜子的香灰黄鼬,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下去,凉得他又是一阵哆嗦。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爷爷留下的那些话,堂屋里的这些古怪,还有后山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香烛燃尽时,天该亮了。可天亮之后,又该有什么在等着他呢?林风望着墙上渐渐恢复平静的堂单,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刚出口,就被第七声钟响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