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还在杭州?” 沈砚之往前凑了凑,袖口蹭到桌上的琴弦,发出 “嗡” 的轻响。
陈老喝了口劣质绿茶,摇头道:“那女娃性子倔,只修古琴不卖琴,三年前她师父去世,就更不跟人打交道了。你要找她,得带点诚意 —— 她师父生前最爱吃杭州的定胜糕,你买两盒带去,或许能让她松口。”
沈砚之当天就买了去杭州的火车票。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走了四个时辰,到站时天刚蒙蒙亮,拱宸桥的青石板路还沾着露水,他问了卖早点的阿婆、修鞋的师傅、拉黄包车的伙计,才在巷尾找到 “林记琴坊”—— 门面只有半间,木牌上的字被雨水浸得模糊,蓝布门帘上绣着把巴掌大的古琴,针脚细密得像要把琴缝进布里。
他掀开门帘时,一股桐木混着松烟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作坊里没开灯,晨光从天窗漏进来,照在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上 —— 女子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用蓝布条扎着,手里拿着小刨子,正一点点刨着块桐木,木屑落在地上,堆成小小的山。
“请问,是林阿鸢小姐吗?” 沈砚之放轻脚步,怕惊到她。
女子抬起头,额前的齐眉刘海沾着木屑,眼睛亮得像浸在西湖里的黑琉璃:“我是,你要修琴?” 她的声音清冽,像刚融的泉水,带着点杭州话的软调。
沈砚之把琴谱递过去:“我找龙脊伽罗琴,陈老说您见过。”
林阿鸢接过琴谱,指尖在图样上顿了顿,指甲缝里还嵌着桐木的细屑:“这琴是我师父的,三年前他走的时候,把琴和这谱子一起留给我。不过琴身有三道裂纹,去年修到琴轴时,琴弦突然断了,我找了半年老桐木,都没找到合适的。”
她转身走进里屋,抱出个桐木琴盒,盒子边角磕得掉了漆,上面刻着个 “琴” 字。
打开盒子的瞬间,沈砚之的呼吸停了 —— 琴身泛着暗棕色的光,琴脊果然凸起如游龙,三道裂纹像愈合的伤疤,从琴头延伸到琴尾,琴尾的 “林” 字用朱砂描过,与琴谱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伸手想去碰,林阿鸢突然拦住他:“这琴娇气,沾了生人气息会走音,你找它做什么?”
“我祖父临终前说,这琴能慰半生。” 沈砚之撒谎道,没说祖父因琴众叛亲离的事,“我想修好它,了却他的心愿。”
林阿鸢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扫过他腕上的银表 —— 表壳是法国造的,背面刻着朵鸢尾花:“修这琴得三个月,需要五十年以上的老桐木做琴轴,还得用陈年的松烟墨补裂纹。你要是信我,就把琴放在这,每个月来一次,看看进度。”
“我在上海有生意,每个周末来杭州。” 沈砚之从怀里掏出怀表,“给您添麻烦了,要是需要帮忙挑琴材,随时跟我说。”
林阿鸢接过怀表,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到了冰块,她飞快地把怀表还回去,脸有点红:“不用麻烦,你周末来正好,我一个人搬琴材费劲。”
她顿了顿,又说,“这琴晚上会自己发声,你要是撞见了,别碰它,那是琴里的魂魄在认主。”
沈砚之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琴盒 —— 晨光下,琴身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他突然想起祖父说的 “得此琴者,可慰半生”,心里莫名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