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几秒后,萧胖子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因为伤痛和干渴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辰阳,”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我恐怕是走不了了。”
方辰阳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萧胖子苍白的脸和那条血肉模糊的腿,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别胡说!”他低吼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肯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冲出去!”
萧胖子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别骗自己了。你看我这腿……别说冲锋,连爬都费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盯住方辰阳的眼睛,“听着,我掩护你撤退。能走一个是一个,咱哥俩……不能都折在这里。”
“放屁!”方辰阳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萧胖子的胳膊,力道大得让萧胖子皱了皱眉,“说什么混账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当年我们怎么说的?同生共死!你他妈都忘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眼中布满了血丝。丢下兄弟独自逃生?这对他来说,比死亡本身更难以接受。童年的玩伴,少年的死党,军营里相互扶持的战友……无数共同的记忆碎片在方辰阳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画面都在呐喊:绝不能放弃!
“我没忘!正是因为我没忘!”萧胖子的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痛楚和急切,“辰阳,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是战场!我们得面对现实!两个人一起死,毫无价值!你必须活着出去!”
“价值?丢下兄弟独自偷生,这就是你所谓的价值?”方辰阳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那我成什么了?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那样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你活着,才有意义!”萧胖子几乎是在嘶吼,他因为激动而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缓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恳切,带着一种托付终生的沉重,“辰阳,算我求你了……你必须活着,帮我照顾我姐。我爸妈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她最疼我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走啊!快走!”说完,他不等方辰阳回应,便咬紧牙关,忍着钻心的疼痛,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奋力向前爬行了几寸,将自己置于一个更暴露但视野更好的位置,然后艰难地架起枪,目光死死瞄向敌人可能出现的方位。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也表明了他不容动摇的决心。
“你姐你自己照顾!”方辰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当然知道萧胖子的姐姐对他有多好,大学时候每次闯祸,都是姐姐帮他们瞒着;他们离家参军时,姐姐哭红了眼睛,千叮万嘱要他们平安回来。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接受这个托付。“萧胖子,我告诉你,别想用这个当借口!你的家人你自己回去尽孝!我必须要带你回去!完整的带你回去!”方辰阳的声音哽咽了,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迅速移动到掩体边缘,探头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然后架好枪,与萧胖子形成了交叉火力掩护的态势。他的行动,同样表明了他的选择——同进同退。
看到方辰阳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摆出了并肩作战的架势,萧胖子内心又是感动又是焦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敌人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他知道,再拖延下去,就真的谁也走不了了。一种绝望的急躁涌上心头,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怒吼起来:“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子弹也快打光了!你他妈快走啊!别让我白死!我不需要你在这里陪葬!走!”这声怒吼,充满了对兄弟生命的珍视,也充满了对自己无力改变的命运的愤怒。他从未用如此愤怒的语气对方辰阳说过话。
这声前所未有的怒吼,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方辰阳的心上。他震惊地看着萧胖子因极度激动而扭曲的脸庞,看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里交织着的绝望、恳求与不容置疑的命令。方辰阳突然明白了,对于萧胖子而言,用自己的牺牲换取兄弟的生路,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尊严的选择。自己固执的留下,非但不是支持,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负担和痛苦,甚至会让他死不安宁。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淹没了方辰阳。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兄弟决绝的背影,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偷瓜、一起挨罚、一起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一起在夜深人静时畅谈未来的背影,此刻是如此的孤独,却又如此的坚定和高大。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方辰阳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