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重建营地的细微响动。
云芷醒来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寸筋骨都被抽走了力气,连抬起手指都异常艰难。但更清晰的,是体内那股缓慢流淌、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正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和黯淡的神格。是青蘅前辈的丹药和她自身春神本源在起作用。
她缓缓睁开眼,适应着洞内昏暗的光线。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守在石榻边、靠着岩壁闭目调息的青蘅。老医仙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然后,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转向了山洞另一侧。
他还在。
依旧躺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仿佛从未移动过。玄色的里衣松散地系着,露出缠满洁净绷带的胸膛和臂膀,绷带下依稀可见渗出的淡淡血渍。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衬得五官线条愈发深刻,却也褪去了往日的凌厉与暴戾,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平静。
可云芷的心,却微微揪紧了。
因为她看到,即使是在沉睡中,他那两道英挺的剑眉,也依旧微微蹙着。紧抿的薄唇缺乏血色,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那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着,不得安宁。
她静静地望着他,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祭坛爆炸时他决绝的背影,月无垢湮灭时他体内爆发的混乱能量,还有他最后看她那一眼,复杂得让她心尖发颤……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疯狂、视她为替身的魔尊斩荒了。
可他也似乎……没能完全变回那个传说中光风霁月的战神沧溟。
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斩荒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双……无比复杂的眼睛。
眼底深处,那抹属于战神沧溟的、清澈而深邃的鎏金色,是真实存在的,如同沉淀了万古星辰。可在那片鎏金色的深处,却又隐隐约约,缭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魔尊斩荒的猩红暗影,如同冰层下燃烧的余烬,随时可能复燃。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两种冲突的力量本源,在他眼中交织、碰撞,使得他的目光看起来时而清明洞彻,时而又充满了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那目光里,有关切,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混乱与挣扎。
山洞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良久,还是云芷先开了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她一贯的温柔:“你……感觉怎么样?后背还疼得厉害吗?”
斩荒(或者说,此刻主导着意识的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那双鎏金与暗红交织的眸子,如同风暴将至前的海面,暗流汹涌。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极其艰难地、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地,吐出一句话:
“他……死了。”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但云芷瞬间就明白了。
他指的是月无垢。
那个他恨了千年、视为毕生目标的仇敌。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嗯,死了。形神俱灭。”
得到确认,斩荒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脸上反而出现了一种更深沉的……空洞。仿佛一直支撑着他整个世界的那根柱子,突然崩塌了,留下一个巨大的、不知该如何填补的虚空。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云芷,而是望向山洞顶部那些嶙峋的岩石裂缝,眼神涣散,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