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窟之心的寂静,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只有魔气如暗流般缓缓涌动,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玄煞寒玉莲台上,斩荒维持着那个伸手轻抚云芷眉心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的指尖下,是她微凉的肌肤,以及那股与他同源共死、却又截然不同的、蓬勃的生机之力。这触感如此真实,又如此……陌生。
他猩红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不再是透过这张脸,去追寻另一个早已消散在时光长河中的幻影。而是真正地、第一次,试图看清这张脸本身,看清这张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轮廓,看清她紧蹙的眉宇间隐藏的坚韧,看清她苍白唇瓣抿起的倔强。
脑海中,混乱地闪过无数画面。
初见她时,在灵溪宗山门外,她一身素衣,怯生生地望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恐惧,像只受惊的鹿。他将她掳来,强行套上素婉的衣裙,看她痛苦挣扎,心中有种扭曲的快意,仿佛通过折磨这个“赝品”,就能缓解千年蚀骨之痛。
后来,是囚禁,是折辱,是看着她从最初的恐惧反抗,到后来的沉默隐忍,再到……最近那带着刺的、细微的反抗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暖。
以及,最震撼的,是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她周身爆发出的、足以净化黑暗的磅礴神力,还有那……与他魔元融合后产生的、毁天灭地的灰绿光芒。
那不是素婉。
素婉是温柔的月光,是无声的春雨,需要他拼尽全力去守护,却最终在他怀中消散。
而云芷……她是破开冻土的春芽,是燎原的星火,脆弱却又无比坚韧。她会在绝境中爆发出连他都为之震撼的力量。她不需要他单方面的守护,她……或许有能力,与他并肩,甚至……救赎他这早已腐朽的灵魂。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彻底劈开了斩荒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迷雾。
他一直将她当作替身,当作弥补遗憾的容器,当作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所有的执念。可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又恍然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注视的目光,早已不再是为了寻找故人的影子。
他会被她的倔强激怒,会被她的沉默刺痛,会被她偶尔流露的、不自知的关怀所触动,更会被她爆发出的力量所……震慑。
他在乎的,早已不是她像不像句芒。
他在乎的,是云芷本身。
是这个活生生的、会怕、会怒、会隐忍、也会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天神力的……独一无二的云芷。
那千年执念铸就的、名为“替身”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伴随着他内心的巨震,轰然碎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却无比真实的……内核。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夹杂着巨大的释然和更深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该怎么办?
继续将她禁锢在身边,用以往那种偏执疯狂的方式?
不……不行了。在看到那股力量之后,在感受到那力量中蕴含的、与他截然相反却又隐隐共鸣的本源气息之后,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掌控的附属品。
放手?让她离开?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剜过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不!绝不可能!哪怕她是什么春神转世,哪怕她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她也只能是他的!生同衾,死同穴!他绝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
可是……该如何对待她?
斩荒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摩擦过她眉心的皮肤。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沉睡中的人。
云芷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在抵抗噩梦的侵袭。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一丝不安的呜咽,下意识地,朝着他指尖温暖的来源,更紧地贴靠过来,寻求庇护。
这个全然依赖的、无意识的举动,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斩荒心中最后一道冰墙。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与挣扎。再睁开时,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疯狂与偏执并未消失,却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决断。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收回了轻抚她眉心的手。
然后,他俯下身,双臂穿过她的颈下和膝弯,用一种与他往日暴戾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将依旧昏迷的云芷,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仿佛一碰即碎。斩荒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伤到她。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下玄煞寒玉莲台,踏在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