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的差事,似乎真的固定了下来。斩荒来望舒殿处理公务的日子越来越多,云芷便也越来越多地站在那张黑玉案几旁,重复着单调的研磨动作。
手腕的酸痛从最初的不适,变成了身体记忆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她不再去想为什么,只是执行。像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偶。
这天,斩荒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底的猩红似乎比平日更深沉,像两潭凝结的血。他没有立刻开始批阅公文,只是沉默地坐在案几后,指尖揉着眉心,周身的气息有些罕见的低沉,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戾气,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怠。
殿内很安静。云芷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地面玉石的花纹,呼吸放得极轻。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关心。她只希望这种安静能持续下去,不要被任何命令或突如其来的怒火打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光线,透过魔宫特有的暗色琉璃窗,滤掉了刺目的部分,只剩下一种昏黄而柔和的光晕,懒洋洋地洒进殿内。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像一群迷惘的精灵。这种光景,在终年笼罩在暗红血色下的魔域,是极其罕见的,甚至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的宁静。
斩荒一直没有动。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那总是紧锁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一些,削弱了五官轮廓的凌厉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猩红眸子。此刻的他,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暴戾和疯狂,竟显出一种近乎……平和的脆弱。
像一头暂时收敛了所有利爪和尖牙的猛兽,在阳光下打盹。
云芷研磨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悄悄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如此“安全”地打量他。没有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审视和压迫的眸子盯着,她竟然生出一种……偷窥般的心悸。
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竟透出几分玉石般的温润光泽。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即使抿着,也自带三分冷意。不可否认,这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若非那身挥之不去的魔气和醒时的疯狂,足以令世间万物失色。
可是,是什么让这样一个人,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千年前的背叛?挚爱的牺牲?抽骨堕魔的痛苦?
这些从琉璃只言片语或他偶尔流露的碎片信息中拼凑出的模糊过往,像一团迷雾,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云芷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好奇。不是作为囚徒对掌控者的恐惧,也不是作为替身对正主的模仿,而是一种……对“斩荒”这个存在本身的好奇。
这好奇刚冒头,就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便迅速被更深的寒意吞没。
她在想什么?
他是魔尊。是毁了她平静生活,将她囚禁于此的仇人。他的过去再悲惨,也不是他肆意伤害他人的理由。她怎么能……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探究和……那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情绪?
真是可笑又可悲。
云芷猛地收回目光,心脏因为后怕而微微加速跳动。她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墨锭,用力地、规律地研磨起来,仿佛要将那瞬间不该有的思绪也一并碾碎在砚台里。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琉璃。她端着一壶新沏的灵茶和一些精致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看到殿内安静的场景,尤其是看到闭目似乎睡着了的斩荒,她明显松了口气,动作更加轻缓地走了进来。
她将茶点轻轻放在离案几稍远的一张矮几上,然后对云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去。
云芷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斩荒,见他毫无反应,才轻轻放下墨锭,悄无声息地走到琉璃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