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巡夜的盲眼更夫,正拄着杖走过一口古井,他脚下的地面猛然一震,并非昨日那种沉闷的巨响,而是一种极富韵律的顿挫。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震源,脱口而出:“不对……这不是乱颤……这是有人在教地走路!”
帝都高层终于坐不住了。
礼部以“安抚地龙”为名,秘密调动工部最顶尖的匠师,要在皇城地基下,分三批埋设九根“镇音桩”。
桩体由百年铁树根为主材,辅以黑狗血、辰州砂等辟邪之物,试图从物理和玄学两个层面,彻底阻断震源。
然而,他们的行动,早已在迈克的掌控之中。
他借着海军工程队勘测地质结构的名义,提前介入了施工现场。
就在第一批桩基浇筑的前一夜,他独自来到预定地点,手中握着一片从护心钟残骸上找到的铜杖碎片,那正是钟的“舌核”。
武装色霸气如墨般包裹住碎片,他将其悄然插入了地底深处的网络节点。
他并未阻止镇音桩的施工。
恰恰相反,他将自己舌核的频率,精准地调至与那“钟脚”震颤形成了完美的谐波共振。
他要借官方之手,看一看这大地的脾气究竟有多大。
三日后,第一根镇音桩在万众瞩目下举行“拔地”仪式,意为从地面升起,镇压四方。
然而,就在桩体被缓缓吊起,即将落入桩基的瞬间,整条街道的地面,毫无征兆地隆起一道巨大的弧形脊线,那形态,宛如巨钟的唇边破土而出!
“轰!”
坚不可摧的镇音桩被那道地脊狠狠一顶,如同被巨人随手丢弃的玩具,当场翻倒碎裂。
所有工匠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惊骇地叩拜着,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地不认镇物……地不认镇物啊!”
风暴的中心,是城南正在修建的听音堂。
这里的石坛中央,那道神秘的铜脊仍在持续生长,如今已形成一个完整的钟底轮廓。
施工方急红了眼,试图用最高标号的混凝土强行浇筑封死。
但无论他们倒入多少水泥,都在接触铜脊的瞬间干裂、剥落,仿佛内部存在一个无形的热源,排斥着一切外来之物。
这夜,迈克独自前来。
他避开所有守卫,立于石坛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片温润如玉的石头,这是他家族世代相传的“听娘石”,据说能与大地万物的悲鸣共情。
他将石头,轻轻嵌入铜脊的一道接缝之中。
刹那间,整座石坛发出低沉的嗡鸣,微微震颤起来。
坛心那圈铜脊之上,光影交错,竟缓缓浮现出一道虚影——并非想象中的巨钟,而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她身着古时文士长衫,左手提一盏孤灯,右手执笔,正对着无尽的黑暗奋笔疾书。
一名守夜的老吏恰好巡逻至此,看到这幕景象,手中的灯笼“哐当”落地,整个人瞬间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发疯般地恸哭起来:“是她……是她!我祖上抄过她写的书……她叫林砚秋!三百年前被焚毁的《列女续传》,她就是最后一位编纂者!”
钟魂,非钟,而是人魂。
是那些被历史的火焰吞噬,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不屈之魂。
终于,在一个无风的夜晚,那持续了数日的地面震颤,骤然停止了。
整个帝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万民屏息,流言四起,都说那行走的妖钟,终于被皇家的威严所震慑,自行退去了。
只有迈克,立于早已化为废墟的钟楼遗址最高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手中的舌核碎片,非但没有冷却,反而持续发烫,其内部震动的频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高亢。
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残垣之上,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动静——不再是沉重的脚步声,而是如同亿万条树根穿透岩层,如同春日种子破土发芽的“沙沙”声。
他听清了,那是……千万个名字,正从地底深处,缓缓地、坚定地向上攀升。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辉精准地落在了城南尚未完工的听音堂石坛上。
在万籁俱寂之中,那圈已成钟底轮廓的铜脊,正以一种肉眼可见却又无比庄严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向上卷曲。
它仿佛要将整片悲鸣的大地,都收拢成一口倒悬于世间的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