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的幻象在迈克意识的海平面上轰然碎裂,余音却化作尖锐的耳鸣,直灌脑髓。
他猛地睁开眼,天光熹微,晨间的寒气尚未散尽。
喉头一阵腥甜,他侧身咳出一口唾沫,殷红的血丝在简陋的铜盆里晕开,触目惊心。
这已是第三日了。
迈克走到镜前,强迫自己张开嘴。
镜中的舌头不复往日的红润,舌尖上,细密的铜色裂痕交错蔓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其形诡谲,竟似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篆文。
他闭上双眼,调动起那份与生俱来的共感之识,向自己的身体深处探去。
瞬间,他“听”到了。
他的舌核,这块小小的血肉,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震动着,那震频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脚下大地深处,那股被命名为“名字潮”的磅礴地脉洪流,达成了诡异的同步。
他的每一次心跳,不再纯粹。
心音的间隙里,夹杂着一个名字破碎的音节,一个被强行遗忘了三百年的名字——林砚秋。
昨夜,镇音石坛中心浮现的那道虚影并未如烟消散。
它沉入了他的躯体,以舌为媒介,以血为墨,正试图借他之口,复述三百年前那场焚书坑儒的烈火中,未及录下的最后一章。
迈克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将盆中的血水倒掉。
血水触及盆底的瞬间,并未立刻散开,而是诡异地凝结出几个断续的字迹,一闪即逝:“……女子执笔,非逆纲常,乃承天命。”
与此同时,帝都的另一角,帝国研究院的地下实验室内,艾琳正对着显微镜的目镜,眉头紧锁。
她正在重制军用的神经共振剂,但作为基底的“返痛香”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种以安抚战场创伤后遗症闻名的香料,竟在提纯过程中自发结晶,析出了无数微如尘埃的骨片状物质。
在百倍镜下,这些碎片的结构清晰可见——致密的蜂窝状,这是海女颅骨独有的特征。
一个被尘封的记述猛然撞入艾琳的脑海,那是当年边境海难幸存者的口述,狂乱而破碎:“海哭之时,亡者以浪为喉,歌彻骨之怨……”
当夜,艾琳借口测试新型驱虫熏香,将一小撮骨晶混入了边境驿站的公用熏炉中。
次日清晨,一份加急报告被送到了她的案头。
报告称,昨夜驻扎驿站的十七名士兵,竟不约而同地梦到了同一个离奇的场景: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海底,无数身着旧式衣裙的女子手挽着手,沉默地站立。
她们没有开口,嘴唇紧抿,但环绕着她们的海水,却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剧烈震荡,那震荡传递到士兵们的梦中,化作了一连串清晰的篇目序号——正是三百年前被列为禁书的《列女续传》的篇目。
帝都之内,异象不止一处。
一个来自冻港、沉默寡言的少年,正赤着双足,行走于帝都七处古老的井口裂痕之间。
他的步履精准得如同丈量,每一步都踏在裂痕网络的节点上。
他的掌心不知被何物划破,殷红的血线滴落进幽深的缝隙,触及地底的瞬间,竟“嗤”地一声汽化为袅袅的紫色烟雾。
少年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地脉的搏动。
那震动不再是前几日的杂乱无章,而是被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层次。
浅层,是那口虚幻巨钟留下的余震,惶惶不安。
中层,是无数个名字正挣扎着向上攀升,如沸水中的气泡。
而最深层,则盘踞着一股古老而滞涩的庞大力量,正竭力压制着前两者,要将一切骚动重新封死。
他在西坊最古老的一口枯井旁停下,用指尖的血在井底刻下一个扭曲的反向符环。
符文完成的刹那,井中干涸的淤泥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倒吸的漩涡,竟从地脉深处硬生生抽出一缕灰白色的死气。
灰气在井口盘旋凝聚,最终化作半截断裂的玉圭,啪地一声落在少年脚边。
圭的表面,用阴文刻着两个冰冷的字:“禁言”。
海军工程队的临时营地,迈克正率队巡查被顶翻的镇音桩遗址。
被巨力从地底掀翻的桩体,沉重的铜芯直指苍穹,其朝向惊人地一致——全部指向北方的帝都城墙。
“长官,是否需要立刻清理残骸,重铸镇音桩?”一名下属问道。
“不必。”迈克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波澜,“这些桩体结构特殊,我要利用它们测试一种新型的舰载抗震结构。传令下去,调用舰载铆钉枪,在原地加固这些残骸,对外就这么说。”
命令被迅速执行。
当夜,月黑风高,迈克独自一人潜回了现场。
他逼出舌尖的精血,将共感之力凝聚于血中,使其散发出淡淡的武装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