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色如霜。
少年没有吹奏骨笛,而是以掌击石,用最原始的方式,奏出了一段苍凉悲怆、没有歌词的挽歌。
石头的闷响通过铜钉阵传入地下,那股声波沿着地管一路向南。
沿途,数十口被废弃的古井水面,竟同时泛起了同心圆的波纹,久久不散。
当夜,负责巡查的守夜人在日志中用颤抖的笔迹记录下了一行字:“井中有声,似人在唱。”
宫城之内,那位曾在艾琳窗台留下竹哨的乐正,彻夜未眠。
他的女儿昨夜做了噩梦,梦里一直在背诵《女诫》,醒来后抱着他,用稚嫩的声音问:“爹,为什么书里不让我说疼?”
这个问题,像一把锥子,刺穿了他多年来的伪装与麻木。
天亮时,他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以校对乐器为名,进入了皇家乐队的乐器库,将一支他耗费数年心血、用昆山暖玉雕琢而成的玉箫,悄悄换入了一堆备用乐器之中。
箫的内壁,刻满了肉眼难辨的逆频纹路,只要吹奏,就能瞬间激发地管产生强烈的反向谐振,造成系统性的紊乱。
做完这一切,他给艾琳写了一封密信:“吾女昨夜梦中背诵《女诫》,醒来问我:‘爹,为什么书里不让我说疼?’我不能再骗她了。”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张他凭借职务之便偷偷绘制的音轨图,上面用红点清晰地标注出了整套地管系统上七个最薄弱的节点。
所有情报汇集到了迈克手中。
一张覆盖整个王都的地下声波网络图,七个致命的弱点,以及一把足以撬动整个系统的钥匙。
时机已到。
他冰冷地下令:“启动‘地鸣计划’。”
赫罗德的旧部们如鬼魅般行动,将特制的盐晶陶哨精准地埋设在乐正标注的七大节点之下。
与此同时,七名早已被唤醒共感之识的宫女,在皇宫内七个不同的房间里,于同一时刻,轻轻哼唱起了她们童年时早已被遗忘的童谣。
迈克的共感之识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这七股微弱、纯净的声波同步、牵引、放大,然后如七把精准的利刃,狠狠刺向地下的七个节点!
那一夜,王都地底不再是沉闷的嗡鸣,而是发出了一阵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啸叫!
皇宫寝殿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微颤。
熟睡中的皇帝被猛然惊醒,他脸色惨白地冲出殿外,怒吼着:“是地震吗?!”
钦天监的官员们跪了一地,反复禀报查无任何天象异变。
唯有乐府的官员面如死灰地报告,他们用测音仪探测到:“地下有歌,词不可辨。”
恐惧如瘟疫般在宫中蔓延,很快传到了民间。
一个古老的传说再次被提起:“百年前被活埋在太庙地基下的女乐们,回来讨债了。”
朝廷的反应暴怒而迅速。
皇帝下达了最严厉的敕令:熔毁太庙所有乐器,彻底封锁乐坊遗址,将一切与“音”相关的异动源头彻底抹除。
身披重甲的士兵冲入太庙,用巨锤砸向那套象征着帝国法度的巨大编钟。
就在铁锤即将落在最后一枚铜钟上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巨大的铜钟,竟在锤落前的一刹那,自行崩裂!
一道狰狞的裂口从钟顶贯穿到底,形状宛如一张拼命张开、想要呐喊的嘴。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崩裂的钟体碎片重重砸落在地的瞬间,周围十丈之内,所有的陶罐、铜盆,甚至士兵腰间的铁锁,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
无数细碎的金属与陶瓷震动声交织在一起,竟拼出了一段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的旋律——正是九日前火夜中,响彻王都的《女史吟》尾章!
远在城郊的营帐中,迈克紧紧握着手中一块不断震颤的共感石,石面上投射出的震频图谱正疯狂跳动。
他看着那段死灰复燃的旋律,眼神冰冷如铁。
他们可以毁掉声音的载体,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怎么疼,这世界就再也安静不了。
帝国的雷霆震怒,只是一个开始。
这粗暴的镇压,反而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过的机会,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废墟与灰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