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纺线,从不与人交谈,仿佛一座活着的石雕。
少年走到她面前,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施舍,他却只是蹲下身,将一枚完整的海螺形陶哨,轻轻地放在了她身前的地面上。
老妇没有动,少年也没有离开,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七日之后,当夕阳将牌坊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沉默的老妇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纺锤。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一段失传已久的古老童谣,用一种沙哑却清晰的调子,从她喉间流淌而出。
围观者起初只是好奇,可听着听着,人群中一名老者脸色剧变!
他认得这支歌谣,这根本不是什么童谣,而是五十年前,王都有名的“逆案诗人”被诬陷斩首前,在狱中用指甲刻在墙上的遗诗!
而那诗人,正是这盲眼老妇当年未过门的未婚夫!
人群哗然。
守礼官闻讯赶来,厉声喝止,正欲上前将老妇拿下。
可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周围人群中,十数名年轻的婢女竟不约而同地走了出来,她们自发地在老妇身边围坐成一个圈,手中都握着一枚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小的陶哨。
她们没有唱歌,只是齐齐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们的呼吸,那一起一伏的节奏,竟与老妇的歌声实现了完美的同步。
仿佛她们的胸膛,都成了老妇歌声的共鸣箱。
那无声的应和,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让那名色厉内荏的守礼官,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贞心宴前夜,九位通过层层筛选的候选少女被安排在偏殿候召。
她们个个貌美端庄,静默如画,仿佛是工匠精心雕琢出的九尊玉像。
烛火摇曳,将她们的身影投在墙上,安静得有些诡异。
其中一名少女端起茶盏,正欲饮水,动作却猛地一顿。
她看见自己的茶盏底部,浮着一层比尘埃还细小的银色屑末。
那是……溶化的陶哨粉末。
她本能地想呼喊示警,可“来人”两个字涌到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闪电般劈开了她被“静心丸”和教条禁锢了近二十年的心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小被教导“不要说”,却从未想过,她也从未被允许拥有“选择不说”的权利。
沉默,本该是一种选择,于她,却是一种刑罚。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了一眼其余八人。
她们的眼中,有着和她一样的茫然与挣扎。
没有犹豫,她端起茶盏,将那盏浸着反抗之声的茶水,一饮而尽。
其余八人见状,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她们默默地举杯,相继饮下。
当夜,九位少女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她们在梦中见到了彼此被禁锢的童年:被大人粗暴撕毁的涂鸦,刚刚开口就被打断的提问,以及那些刚说出口就被无情嘲笑的梦想……
第二天醒来时,九人眼中无泪,神情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和坚定。
贞心宴当日,大殿庄严肃穆,王公贵族分坐两侧。
司仪官手持敕令,高声宣读规则,最后,他目光扫过并排站立的九位少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依次上前,宣尔誓言:终生守静,不妄言一字。”
全场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首位的少女款步走出,立于大殿中央。
她没有开口,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食指,先是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唇心,那是一个代表“噤声”的动作。
紧接着,在所有人以为她要发誓的瞬间,她的手指向左平移,稳稳地指向了自己的耳朵。
——正是那日海边,阿莲在镜中看到的那个蒙面男子,对她说出“听者”二字时所做的手势。
一个动作,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九人,九位少女如同心有灵犀,依次上前,重复了这个从“噤声”到“聆听”的动作。
大殿寂静如渊,针落可闻。
可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之中,悬挂在殿堂穹顶之上的九枚青铜编钟,竟无风自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声,两声……九道声波在空中层层叠加,共振,最终汇聚成了一个无比清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音节:
这一刻,远在百里之外哨站中的迈克,手中的通讯器传来冻港少年那独有的急促信号。
他打开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
那句话,让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燎原的烈火。
“她们没说话,可整个王朝,第一次听见了女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