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百名士兵默默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时,这支以“绝对寂静”为傲的铁军,军心已然崩裂。
“废物!”
赫罗德察觉到了异样,雷霆震怒。
他如鬼魅般出现在那跪地士兵的身后,手中一把刻满诡异咒文的黑铁短剑——“诤刃”,寒光一闪,两名离那士兵最近、同样面露动摇的噤卫军,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白雾。
“皇帝的意志,不容置疑!”赫罗德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充满了金属摩擦的质感。
他高举诤刃,猛地插入脚下的地面。
“断!”
诤刃是专门用来切断能量传导的咒具,随着他一声令下,整个盐沼地下的蓝脉传导被强行切断。
刹那间,所有诡异的哨音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死寂。
赫罗德冷笑着,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但他没料到,被强行截断的地底热流,如同被堵住的火山,以一种更加狂暴的方式反噬而来!
蓝脉仿佛化作了无数条活着的藤蔓,顺着诤刃的剑身疯狂缠绕而上,那股能量顺着金属,瞬间传导入赫罗德的体内。
他只觉得喉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烙铁在灼烧。
那条被他亲手割断、三十年未曾发出过一个音节的声带,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起来!
一个无比沙哑、无比陌生的音节,从他嘴里冲了出来。
“妈……”
那不是他的声音,却带着他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呼唤他小名的语调。
就在这一刻,盐沼不远处的一座高地上,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是迈克。
他没有发起任何攻击,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全场的目光,无论是惊恐的村民,还是崩溃的士兵,亦或是呆立当场的赫罗德,都聚焦在他身上。
迈克只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完好无损的陶哨,置于唇边,轻轻一吹。
没有声音。
然而,就是这无声的一吹,仿佛一个指令,整片盐沼的蓝脉在被切断的节点处,同时爆发!
所有被噤卫军熔毁、散落在东礁湾灰烬中的陶哨残渣,那些被钉入村民舌根的禁言钉,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微微震颤起来。
无数金属与陶瓷的碎屑,从灰烬中升起,从泥土中升起,甚至从伤者的血肉中升起!
它们悬浮在半空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排列组合,最终,在浓雾弥漫的天幕下,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属于人类的口型轮廓。
那些曾被迫钉舌的村民,遥望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竟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抚摸着自己剧痛的喉咙。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那不是悲伤,不是痛苦。
而是他们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记起了一件被遗忘许久的事——自己也曾拥有过,选择不说的权利。
“噗通”一声。
赫罗德单膝跪倒在泥沼中,手中的诤刃寸寸断裂,脸上的青铜面具也因能量冲击而破碎,露出一张布满血污和惊骇的脸。
他望着高地上的迈克,嘴唇微微翕动,眼中的杀意却已荡然无存。
迈克缓步走下高地,来到他面前,将那枚崭新的陶哨递了过去。
“你不需要说话。”迈克的声音很轻,“但如果你哪天想被人听见,它会在。”
那一夜,残存的噤卫军没有返回要塞。
他们像一群失魂落魄的幽灵,四散而去。
有人默默地回到了被他们摧毁的村庄,笨拙地帮助村民修缮倒塌的听台;有人则抱着一枚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陶哨碎片,蜷缩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而赫罗德,独自一人坐在东礁湾的海边。
诤刃已断,皇命已违。
他没有自尽,也没有逃离。
他就那样坐着,听着永不停歇的涛声,三十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听着。
风,从海的另一边吹来,带着陌生的咸腥气。
迈克站在盐沼的边缘,望着星空,心中却毫无胜利的喜悦。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赫罗德的噤卫军,代表的是一种思想,一种试图用绝对的寂静来统治一切的意志。
今天,他用声音的共鸣击溃了一支军队,但那种思想的种子,早已遍布整个王国。
一个哨音,能唤醒一支军队的良知。
迈克低头,看着手中最后一枚陶哨,若有所思。
那若是千千万万个声音,在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以同一种渴望,同时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