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的残识,如一道无形的冬雷,撕裂夜幕,随着第一声惊蛰般的炸响,悍然渗入了那座被称为“低颅殿”的禁忌之地。
此地是所有屈辱的源头,中央镇压着一块巨大的“压首碑”,碑体漆黑,散发着恒久的寒意。
禁令森严,凡进入此地者,抬头绝不能超过四十五度,一旦逾越,颅骨之内便会瞬间滋生出无数黑晶,如荆棘倒刺,狠狠扎入脑髓,那股剧痛足以让最坚韧的硬汉都在瞬间昏厥。
第七夜,风暴降临。
一道撕裂天穹的闪电不偏不倚,正中碑心!
轰鸣声中,一股沛然莫御的蓝脉热流自地底倒灌而上,如熔化的天青石金,沿着碑体的裂纹疯狂奔涌。
碑上用古老血咒铭刻的四个大字——“永压其首”,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竟像是万载冰川轰然崩塌,字迹混合着碎石滚滚流下,落地瞬间,化作了上千枚精致的陶哨。
每一枚陶哨的形状,都像一个骄傲地昂起头颅的人。
城中,一名老教书匠正沉浸在梦乡里。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站在窗明几净的学堂中,意气风发,迎着朝阳,用最洪亮的声音朗声诵读《人立》篇。
次日清晨,他如往常般来到学堂授课,正当他习惯性地低下头颅,准备翻开课本时,忽觉整个颅顶滚烫如火烙。
他惊骇地低头看去,只见一片片黑色的晶体竟如燃烧殆尽的炭屑,从他的头皮上剥落下来,落在书页上,化为齑粉。
他猛然惊觉,自己整夜都未曾抬头,更不用说超过那禁忌的四十五度。
不是他抬头了,是他的头颅,跨越了数十年的禁锢,自己记起了仰望应有的姿态。
这股意志的共鸣,不止于雷霆。
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授城,艾琳正闭目感知着大地的脉动。
她早已察觉,那股神秘的蓝脉之力,已经进化到能够精准模拟人类颅骨的震动频率,并使其与天地间的长风产生共振。
城外,有一口“屈颈井”,井畔用“坠环”锁着一名老学者。
那坠环沉重无比,将他的头颅死死压向胸口,三十年来,他从未能真正直视过天光。
某夜,一阵微风掠过井口,井水泛起的波纹,竟自动排列成了“抬起来”三个字,随即又悄然消散。
老学者浑浊的双眼瞥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奇景,心神剧震。
第七日,异变席卷全国,所有“屈颈井”的水面,都浮现出同样的波纹,内容只有一个词:“抬起头”。
锁在井畔的老学者正恍惚间,忽觉顶门一阵灼热,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那颗被压迫了三十年的头颅,竟无意识地、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仰起。
脖颈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枚坚不可摧的“坠环”,在接触到他仰首的目光时,竟如冬霜遇骄阳,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井底,一团璀璨的蓝光猛然涌出,托举着上千只陶哨浮出水面,随风轻鸣,其声清越,如破晓的钟振。
不是他敢于直视天光了,是他的头颅,替他完成了那场迟到了三十年的、未竟的仰望。
冻港,一名桀骜的少年悄然潜入了“低首祭”的现场。
这场祭典年年举行,要求所有族人额头紧触冰冷的地面,跪拜那虚无缥缈的“永不得视天”的祖训。
少年没有惊扰任何人,他只是将一捧混入了蓝脉孢子的尘土,悄悄撒在了祭坛中央。
三日后,奇迹发生。
那些尘埃竟能与风的旋律同频,在夜间升腾而起,化作无形的梦引。
所有参与祭典的人,夜夜都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他们不再跪伏于地,而是站在广袤的原野上,与无数人并肩,仰望着漫天垂落的星辰,整个天幕如一卷壮丽的史诗画轴,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第七日,祭典达到高潮。
当主祭带领众人再次伏地时,祭坛上的尘土突然自动汇聚,在风中凝聚成千枚陶哨,每一枚都仿佛一张仰望的面孔,随风发出悠扬的鸣响。
人群中,一名老妇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却不是因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