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屈颈井”的水面，都浮现出同样的内容：“抬起头”。
老学者浑浊的双眼倒映着那三个字，身体却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一股灼热感从他的头顶轰然贯下。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那个被禁锢了三十年的头颅，便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仰起。
“咔嚓！”
那坚不可摧的“坠环”，竟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寒霜，瞬间崩裂消散，化作一地金属粉末。
井底，幽蓝的光芒如火山般喷涌而出，托举着上千只陶哨浮出水面。
哨声随风轻鸣，其声清越，如洪钟振响，传遍四野。
不是他敢于仰望，是他的头颅，替他完成了那迟到了三十年的、未竟的仰望。
接二连三的异象，彻底激怒了军阀。
他下达了最疯狂的命令：熔毁境内所有高塔、望台，将那些曾经代表着“高度”与“远望”的建筑，全部铸成一口史无前例的“压首钟”。
他要用钟声，诱发所有人的集体颈僵，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一颗能够抬起的头颅。
艾琳笑了。
她早已将一套复杂的摩斯电码，编入了“蓝脉”的震频之中。
就在巨钟铸成，冷却定型的那一刻，这股震频悄无声息地渗入滚烫的铁水，将其内部的金属结构，按照一种奇异的频率重新排列。
那频率，与人类婴儿第一次尝试抬头时，颈椎微调的频率，完全共振。
第七日，压首钟成。
当钟声第一次响起，沉闷的声波并非扩散向天空，而是狠狠地砸入大地。
下一刻，地动山摇！
以巨钟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所有被熔毁的塔楼废墟、所有散落的碎砖、断柱、残梯，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自动飞起，在轰鸣中重新拼接组合。
眨眼之间，上千座形态各异的“望台”拔地而起，比它们被摧毁前更加高耸、更加挺拔！
每一座望台的顶端，都立着一枚昂首的陶哨，随风轻鸣。
附近的村民们见到这神迹，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争先恐后地登上望台，有人观星，有人测风，有人为整个村庄授时。
他们的头颅，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才能抬起。
冻港少年，赤足立于“压首钟”的废墟之上。
最后一名“压监使”跪倒在他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谁准你们抬头的！谁准的！”
少年闭上双眼，踩在尚有余温的钟心残铁上，低声耳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不肯再低头了，是你说的每一句‘低头’，都在为他们的仰望，垫起第一块基石。”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禁地的地壳开始微微震动。
深埋地下的“蓝脉”如同亿万条树根，破土而出，将所有的残碑与断钟编织、缠绕，最终化作一条通往远方的“望之长道”。
长道两旁，陶哨林立，形如昂首之人，随风轻鸣。
次日黎明，再也无人提起“低颅”，无人畏惧“抬头”。
千千万万的人，如同千百万年来的祖先一样，自然而然地仰望、思索、远眺。
那股压迫，不是被压碎了，是它自己，终于走到了一个无需再被刻意挺身反抗的清晨。
风拂过发梢，不压颈，不坠颅，只轻轻托起每一双走在思想里的目光，向前，再向前。
少年感受着这股新生的、自由的风，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王都方向。
那里，风静止了。
一股比军阀的暴政古老千百倍的威压，正从地底深处，缓缓苏醒。
就在刚刚，一阵沉闷如心跳的雷声，毫无征兆地在无云的冬日长空炸响。
那雷声并非来自天际，更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
这片土地上所有刚刚抬起头颅的人，都在这一刻，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通过与“蓝脉”的连接，“听”到了那雷声的源头——王都之下，那座镇压着一切仰望根源的禁忌之地，“低颅殿”。
雷声过后，一个破碎的意识残片，顺着蓝脉的网络，传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名字，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带着无尽冰冷与死寂的名字。
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