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带着蓝色脉络孢子的气。
三日之后,异变陡生。
新婚的夫妇,夜夜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是行走在千里路上的逃亡者。
他们遇到流民,遇到异乡人,遇到所有被这片土地抛弃的灵魂。
梦中没有一句话,却有着最深刻的共鸣。
醒来后,两人相视无言,却不约而同地脱下了华美的礼服,赤足站在了冰冷的庭院中,感受着大地传来的脉动。
第七日,天刚破晓。
新娘没有梳妆,而是召集了身边三百婢女。
新郎没有佩剑,而是带上了家中五百家奴。
他们没有乘坐华贵的马车,而是集体步行,向着西方,踏上了一条未知的旅途。
庞大的送嫁队伍行至半途,那些沉重的嫁妆箱竟自动开启,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一层厚厚的蓝色苔藓铺在箱底,苔藓之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路资。
不是他们逃了,是这场婚礼,自己走成了一场盛大的迁徙。
城中的军阀终于坐不住了。
他发布了一道“正统令”,强令七大世家立刻推举出一位“代王监国”,以延续岌岌可危的王统。
首日,各家族长闭门密议,争吵不休。
然而到了第七日,他们再次推开议事厅的大门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夜之间,议事厅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浮现出千万个赤足印,层层叠叠,将墙上悬挂的“监国”二字彻底覆盖。
所有写着推举名单的文书,只要笔尖落下,写下任何一个“嫡长”的名字,那名字便会自动燃烧,化为灰烬,最后在纸上留下的,只有“行者”二字。
一名脾气暴躁的族老怒不可遏,他抓起军阀的令书,将其投入火中,嘶吼道:“什么行者!我族千年基业,岂容鬼魅作祟!”
火焰熊熊燃起,火光之中,竟扭曲着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正是他自己幼时,因血脉不纯被逐出宗祠,赤着脚在荒野上哭嚎的场景。
他猛地一震,随即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本就是从路上来的!”
自此,无人再提“继统”,只问“往哪去”。
最后的反抗,是对“叛族者”的清算。
世家们决定焚毁那些西行者的牌位,以儆效尤。
艾琳立于暗处,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指尖微动,将一段无声的摩斯密码编入了焚烧时卷起的烟尘轨迹之中。
第七夜,怪事发生了。
那些被焚烧的牌位灰烬,并未随风飘散,反而顶着夜风,在空中凝聚成千双虚幻的脚,环绕着宗祠,沉默地行走了一圈又一圈,整整七圈。
一名守祠的老仆在睡梦中,看见所有被焚毁的牌位都活了过来,它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走出宗祠,向西而去。
老仆惊醒,奔出屋外,骇然发现,宗祠那坚固的石门槛,竟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裂纹延伸的方向,与梦中队列离去的方向分毫不差。
老仆呆立许久,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下取出了一个珍藏多年的包裹。
里面,是他偷偷收藏的、那些被逐的、逃亡的族人留下的鞋履。
他将这些鞋一双双取出,整齐地摆放在裂开的门槛边,仿佛在举行一场无声的祭奠。
他们的祭祀,已转向行走本身。
冻港少年立于最后一家宗祠的废墟前。
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正亲手将最后一块祖宗牌位投入火中,口中喃喃念着:“断根,以谢天下。”
少年赤足,缓缓踩上尚有余温的焚火灰烬,闭上双眼,低声私语,那声音仿佛不是对他,而是对这片大地所说:“你们以为在斩断血脉?不,你们在为它举行最后一场净化。”
话音落下的那个深夜,整片七族祖地,这片承载了千年荣光的土地,开始无声地沉陷。
地面之下,蓝色的脉络如疯狂生长的树根,破土而出,将所有的灰烬与残碑,编织成了一条蜿蜒曲折、贯穿了七族所有封地的蓝色步道。
次日黎明,阳光洒落。
旧都之内,无人再提“出身”,无人跪拜“先祖”。
成千上万的人从家中走出,踏上那条蓝色的步道,如常行走,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如此。
不是血脉断了,是它终于走到了一个无需供奉的远方。
风拂过荒芜的祠堂,不再带走祭祀的香火,也不再翻动续写的族谱,它只是轻轻地托起每一双走在无根大地里的脚,向前,再向前。
而这阵风,在吹过了旧都之后,并未停歇。
它裹挟着一种全新的意志,越过平原,开始朝着更高的、更寒冷的地方吹去。
风中,不再有春雨的湿润和香灰的焦灼,反而带上了一丝更为古老、更为坚硬的气息,那是被岁月风化了的岩石与早已干涸的墨迹的味道。
它正吹向那片连绵的群山,在那里,有比血脉更顽固的东西,被深深地镌刻在石碑之上,沉默地镇压着这片土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