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新华镇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温柔。自王元丰与李小姐成婚以来,王府上下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平和与喜气。廉贞这位“天降福星”自然也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款待,加之她本就不急着赶路(星符指引依旧暧昧不明),便也乐得在此处盘桓些时日,享受这难得的人间清闲。
白日里,她或是兴致勃勃地帮着王夫人在那重新焕发生机的庭院里修剪花枝,将那些过于繁茂的月季打理得错落有致;或是随手渡过去一丝微不可查的星辉,让角落里几株有些萎靡的兰草瞬间挺立,叶片碧绿欲滴,引得王夫人连连称奇,只道是“仙人手段,草木逢春”。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慵懒地靠坐在回廊下的美人靠上,手边放着一壶清茶,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元丰与李小姐在院中的石桌上下棋。
王元丰的神智日渐清明,虽不复痴傻,但性情依旧保留了几分纯良温和,下棋时常常被李小姐看似无意、实则步步为营的棋路逼得抓耳挠腮,却又甘之如饴。李小姐则总是抿嘴轻笑,眉眼间流转着新婚的甜蜜与满足。阳光透过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微风拂过,带来花草的清香与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馨的画卷,让习惯了天界清冷与旅途奔波的廉贞,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与……归属感?不,或许只是一种暂时的惬意。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暖意融融,驱散了深秋的最后一缕寒凉。李小姐处理完家中琐事,见廉贞独自在廊下看书(实则是一卷凡间的话本小说,内容粗浅,却别有趣味),便笑着走上前来邀请。
“廉贞姐姐,一个人在廊下多闷呀,不如去我房里坐坐?我刚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正好一起尝尝。”李小姐声音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
廉贞放下话本,欣然应允。随着李小姐穿过几道月亮门,来到她与王元丰居住的东厢房。房间布置得雅致而不失温馨,窗明几净,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花梨木圆桌。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旁边还有一碟刚刚出炉、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桂花糕,糕点做得极为精致,形如小小的桂花,上面还撒着金色的糖桂。
阳光透过雕刻着喜鹊登梅图案的窗棂,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光柱,斜斜地洒进屋内,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将在座两人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柔和。茶香、糕点的甜香与阳光温暖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氛围。
李小姐亲手执壶,为廉贞斟上一杯热茶。茶汤清澈碧绿,香气高扬,入口鲜爽回甘,确是佳品。她又将那碟桂花糕往廉贞面前推了推,笑道:“姐姐尝尝,这是厨房张妈最拿手的点心,用的是今年新收的桂花蜜。”
廉贞也不客气,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充盈齿颊,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天界虽有琼浆玉液,仙果灵丹,却少有这般充满烟火气的精细点心。
李小姐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廉贞享受的模样,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与好奇,轻声问道:“廉贞姐姐,你自天界而来,见识广博,定是见多了我们凡人想都想不到的稀奇事、大场面吧?不像我,自小生长在这杭州地界,虽也算鱼米之乡,繁华之地,但所见所闻,无非是些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市井流传的奇闻轶事,最多也就是听听过往商旅带来的些许外乡传闻,实在是……有些井底之蛙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廉贞咽下口中的糕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凡间少女般的随意:“天界啊……听着是挺唬人的,实则规矩多得要命,一举一动都有章法,一言一行皆合仪轨。今日哪位星君当值,明日哪方仙域有庆,刻板无趣得紧。远不如你们这凡间热闹鲜活,有滋有味。” 她想起前几日的趣事,兴致勃勃地分享道:“就说前几日,我闲着没事去镇外的山上逛逛,你猜怎么着?竟遇到一只修行不到百年的黄皮子,学着人的样子直立起来,拦着我的路,一本正经地向我‘讨封’,问我它像人还是像黄鼠狼!那小模样,故作深沉,又容易炸毛,可比天界那些要么威严要么古板的仙兽、坐骑有趣多了!”
李小姐听得睁大了眼睛,随即掩口“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黄皮子讨封?这我倒是只听老人们提起过,说是山里的精怪有了道行,便会找人问话,讨个口彩,却从未亲眼见过。没想到姐姐竟有这般奇遇!那后来呢?姐姐你怎么回答的?”
廉贞想起黄皮子最后那委屈巴巴、哭着跑掉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我嘛……自然是实话实说,它那毛茸茸的样子,怎么看都还是只黄鼠狼嘛!结果把那小东西气得直跳脚,最后哭着跑回山里去了。” 她省略了自己故意逗弄以及黄皮子摔跤的细节,但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
李小姐笑得更欢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眼中闪着光,说道:“姐姐这经历果然有趣。不过,姐姐若是不嫌琐碎,我倒是也曾听过一个颇为荒诞离奇的故事,是我娘家镇上一位说书老先生最爱讲的段子,名字就叫《冤狱》,说起来又可笑,又让人唏嘘,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哦?《冤狱》?”廉贞立刻来了精神,她本就对凡间这些充满戏剧性的故事颇感兴趣,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迫不及待要听故事的模样,“快讲讲!我最喜欢听这些稀奇古怪的凡间轶事了!”
李小姐见廉贞如此感兴趣,便也端正了坐姿,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讲述者特有的、混合了神秘与趣味的表情,缓缓道来,声音轻柔而富有感染力,仿佛将人带入了那个故事发生的时空。
“这故事啊,据说发生在邻省一个叫阳谷县的地方。年代有些久远了,大抵是前朝的事儿。”她开始了叙述,“这阳谷县里,有个姓朱的书生,家境尚可,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些墨水,为人却也……颇有特点。”
李小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带着几分笑意说道:“这朱生呢,性子轻佻跳脱,最是爱开玩笑,平日里说话没个正形,口无遮拦,常常是妙语连珠,却也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用咱们这儿的话说,就是有些‘嘴欠’。”
“他的发妻命薄,早些年便因病过世了,留下他孑然一身。时间久了,朱生便觉得屋里冷清,想着续弦再娶。于是,他就托了县里有名的王媒婆,帮他留意合适的姑娘家。”
“这一日,朱生闲来无事,便溜达着往王媒婆家去,想问问说亲的进展。走到媒婆家所在的巷子时,正好撞见邻居家的妻子从院里出来倒水。”李小姐的讲述开始进入关键情节,“那位妇人姓冯,咱们便叫她冯氏吧。这冯氏年纪不大,生得颇为清秀可人,虽非绝色,但眉目间自带一股温婉之气。朱生这爱开玩笑的毛病瞬间就犯了,他盯着冯氏的背影看了几眼,等冯氏回了屋,他便凑到王媒婆身边,压低声音,用他那一贯戏谑的语气打趣道……”
李小姐模仿着朱生那可能带着点痞气的腔调,说道:“‘王妈妈,瞧见没?刚才那位小娘子,模样可真周正!你要是真有本事,能想个法儿把她那碍事的丈夫给……’ ” 她在这里做了一个微妙的手势,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那我就娶了她!保管把她当心尖尖疼着,绝不辜负!’”
廉贞听到这里,不由得挑了挑她那好看的眉毛,插话道:“这朱生,也忒没轻没重了!杀人的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即便是戏言,也太过恶毒,有辱斯文!” 她虽为星君,见惯生死,但也知凡人律法森严,因果循环,这等话语实为大忌。
“谁说不是呢!”李小姐连连点头,语气里充满了对朱生这种行为的不赞同与一丝看戏的戏谑,“他当时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如同平日里千百句玩笑话一样,说完,自己可能转头就忘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枯燥生活中的一点调剂,甚至还可能觉得自己颇为风趣。”
“然而,世间事,往往就是这般巧合,或者说……诡异。”李小姐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就在朱生说过这句‘玩笑话’之后没几天,惊人的消息传来了——那位冯氏的丈夫,真的死了!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后院的柴房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