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符师呆立当场,旋即老泪纵横。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府深深叩拜。此后,他闭关不出,依据那夜梦中所得的一丝“真意”,竟真的走出了一条独特的古符之路,虽未能立刻突破境界,却让他看到了前路,道心重燃。那缕路过的念头,并未传授他具体功法,只是在他最绝望时,点醒了他被尘封的“灵犀”一刻。
又有那繁华的人间国度,一位因直言进谏而触怒权贵,被贬蛮荒、身染瘴疠的老臣,于破驿馆中奄奄一息。他一生清廉,却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悲愤难平。弥留之际,他仿佛听到窗外有孩童稚嫩的读书声,诵读的正是他年少时最为推崇的先贤篇章。那声音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即将沉寂的心上。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回想起自己入仕的初心,并非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为了胸中那一点未曾磨灭的“道义”。得失荣辱,生死界限,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模糊。他挣扎着坐起,就着昏暗的油灯,提笔蘸墨,在那用来记录罪状的残纸上,开始书写他对此地民生、对朝政得失的最后谏言。笔锋虽弱,却字字千钧。写完最后一字,他掷笔于地,含笑而逝。
他并不知道,那窗外并无孩童,读书声乃是一缕无形的念头,感应到他体内那即将随肉身一同腐朽的浩然正气,以其最易触动的方式,助他完成了最后的坚守,保住了那份“道义”的纯粹。这份遗奏后来虽未能上达天听,却被驿丞偷偷传抄出去,在士林中悄然流传,成为了一颗精神的种子。
还有那迷失在无尽星海、资源耗尽、等待最终解体时刻的异族商船。船上的船员已放弃希望,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然而,船长的幼子,一个有着水晶般眼眸的少年,却每日坚持擦拭着船舱观测窗,用简陋的仪器记录着窗外陌生星辰的轨迹,眼中依旧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
某一日,他记录到一颗极其黯淡、在任何星图上都未曾标注的微小行星。就在他标记下这颗行星坐标的瞬间,飞船的导航系统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校准,一个早已废弃的、指向某个传说中古老贸易节点的跳跃坐标,竟奇迹般地亮了起来,并且变得异常稳定。依靠这个坐标,商船最终成功脱险,找到了补给点。
没有人知道,是一缕属于陆凡的念头,感知到了那少年在绝境中仍不熄灭的求知之火,便顺手为之,拨动了那早已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星路道标。
山间的老翁,市井的孩童,林间的妖兽,甚至一件即将诞生器灵的法宝……一缕缕无形的念头,如同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掠过。它们或在绝境中给予一线生机,或在迷途中点醒一丝灵光,或在沉沦中唤起一份坚守。所助之事,或大或小,或关乎生死,或关乎道途,或仅仅是为保一份纯粹的善意与好奇。
受助者,大多懵然不知,只以为是自己的坚持感动了上苍,或是机缘巧合。唯有极少数灵觉超凡者,能于梦中得见一袭模糊的青衫,或于顿悟时听到一声缥缈的道音。
陆凡的本体意识,依旧高踞于那超然的层面,宁静地观望着。他看着那些被“渡”过的缘法,如同看着夜空中一颗颗被悄然点燃的星辰。它们大多依旧微弱,在浩瀚太虚中微不足道。但它们存在着,闪耀着,以其各自的方式,延续着故事,丰富着那幅永恒的画卷。
他并未期望回报,亦不执着于结果。
只是随心而动,念起则缘至。
化身万千,并非为了彰显神通,而是让那份源于圆满的道韵,自然地流入那些干涸的、却值得灌溉的“心田”。
万界依旧,生灭如常。只是在那冰冷的法则运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变数。无数被渡过的“有缘”之线,交织成一张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网,微微改变着某些命定的轨迹,也为那无尽的太虚,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人性的辉光。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壁,在屎溺。
亦在,这无声无息的万千化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