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他的同族人类，一边是给予他尊贵身份和信任的鲛人。
她体贴地将他隔绝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外，独自承受着一切。
但纪黎明并非懵懂无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宫中的气氛日渐紧张，往来鲛人官员面色凝重，低声交谈时总会下意识布下隔音水幕。
他偶尔能捕捉到“人类”“耻辱”“报复”之类的碎片化词语。
真正的突破口，来自一次偶然。
纪黎明在花园散步时。
听到两个年幼的纯血小鲛人在珊瑚丛后悄悄对话，他们的父母似乎是安全局的中层官员。
“...真的吗？人类真的那么坏？他们把艾莎姐姐那样的鲛人抓去做实验？”
“嘘！小声点！我偷听到父亲说的，好像是什么...解剖...还要往身体里打很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呀？我们不是和人类是朋友吗？”
“不知道...母亲说以后不许我再靠近海面了，所有在岸上的叔叔阿姨都回来了......”
“我好害怕......”
纪黎明的心猛地一沉。
解剖？实验？召回岸上族人？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那份简报，沧阙的异常，鲛人的愤怒......
就在他理清思绪的当天夜里。
一个更加确凿的证据，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一名浑身是伤的人类潜水员，依靠着简陋的水下推进器，奇迹般地突破了鲛人外围的警戒网。
出现在了澜汐宫外围的防御屏障外。
他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手中紧紧抓着一个防水存储器。
他被巡逻卫队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却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和平...不是我们...官方...阴谋...证据...交给...曦君......”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显然是拼死才找到这里。
卫队不敢怠慢，迅速将人和存储器带入了宫中。
纪黎明被紧急请去。
沧阙也第一时间赶到，面色冰寒地看着那个垂死的人类。
存储器里，是一段段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记录影像碎片，以及一些残缺的实验数据。
影像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拥有鲛尾的生命体被禁锢在实验台上，遭受着各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折磨。
数据中也指向了某种基因嵌合实验。
还有一份濒死传递信息之人拼死保留下来的简短说明：
【...吾等乃‘深海守望’组织，由与鲛人交好之人类组成，致力于维护真正和平。】
【近日察觉鲛人异动，经秘密调查，发现骇人真相：
跨国生物科技巨头‘科瑞森’联合某些隐秘势力，长期秘密捕捉落单鲛人，进行惨无人道的活体基因实验。
旨在破解鲛人长生与控水之秘，甚至试图制造可控杂交战士。】
【实验主导首席科学家名为——许东恒。】
【此行为遭全人类官方明确禁止，乃极端非法之罪恶！吾等大多数人类绝不知情，更绝不认可！】
【现冒死传递证据，望鲛人明察，勿让仇恨蒙蔽双眼，使真正和平毁于少数疯徒之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那名人类潜水员在完成使命后，便伤重而亡。
纪黎明看着那些影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了。
许东恒他根本不是混血鲛人。
剧情中，他是成功融入了，现在，也许是因为一系列的变化，他被自己疯狂地研究反噬了！
沧阙看完了存储器和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她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海水结冰。
原来，不是所有人类。
但却是人类下的手。
原来，主谋就在眼前，正以“样本”的身份被关押在她最森严的隔离区内。
“黎明，”她的声音沙哑，“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依然想让他避开。
但纪黎明摇了摇头。
他走到那名死去的人类潜水员身前，沉默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看向沧阙，眼神清晰而坚定：
“沧阙，我知道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这不是人类整体的意志，这是罪恶，是必须被清除的毒瘤。”
“而许东恒，他罪有应得。”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两难，我的立场很明确。”
“所以，请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纪黎明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在压抑的深海宫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向沧阙，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迎上她那双深邃眼眸。
沧阙凝视着他。
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辩解，或是属于人类阵营的本能维护。
但她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愤怒——
对暴行的愤怒，以及对受害者的悲悯。
无论那是鲛人，还是眼前这个为传递真相而死去的人类。
她周身那几乎要凝结海水的恐怖气息，微微缓和了一丝。
但那深重的怒意与伤痛并未消散，只是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危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黎明？”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重若千钧：
“这意味着，你的一部分同族，正以最卑劣的方式，残害我的子民。”
“我明白。”
纪黎明点头，语气沉痛却毫不含糊：
“这不是种族之间的战争，这是良知与罪恶的对决，我站在良知这一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名死去的“深海守望”成员。
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而且，你也看到了，人类之中亦有不惜性命守护和平与正义的勇士。”
“我们不能让这些勇士的血白流。”
“更不能让真正的罪魁祸首，躲在‘人类’这个整体概念的后面，逃脱制裁。”
“甚至...挑拨起更大的仇恨。”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击在沧阙内心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她确实愤怒到几乎想要撕裂一切与人类相关的事物。
但作为女皇，她必须保持理智。
纪黎明的话，提醒了她愤怒的目标应该精准地对准罪魁。
而非被情绪裹挟，落入可能更危险的陷阱。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能量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波动。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冰寒依旧，却多了一份属于统治者的冷静。
“你说得对。”
沧阙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却带着铁血的味道：
“仇恨需要方向，报复需要精准。”
她的目光转向那名安全局官员，命令道：
“以澜汐宫的名义，向人类最高议会发送最高等级加密通讯。”
“附上部分非核心证据，质询‘科瑞森’及许东恒主导的非法基因实验一事。”
“要求他们立即交出所有主犯及相关人员，彻底查封所有实验设施，并允许我方安全局特遣队入境联合调查。”
“是，陛下！”
官员立刻领命。
“等等！”
纪黎明忽然开口，他看向沧阙，眼神锐利：
“官方渠道必须走，但绝不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完全配合或彻底查清。”
“这种规模的非法研究，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必定盘根错节，人类官方内部也未必干净。”
“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后手。”
沧阙挑眉看他：
“你的意思是？”
“那份证据。”
纪黎明指向那枚存储器：
“‘深海守望’组织拼死送来的这份东西，它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向官方施压。”
“我们可以将其中的关键部分，通过无法追踪的匿名渠道，有选择地泄露给人类世界的媒体，有良知的科学家，以及有影响力的国际组织。”
“舆论？”
沧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是的，舆论。”
纪黎明点头：
“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
“将‘科瑞森’和许东恒的罪行暴露在阳光之下，引发公众的愤怒和国际社会的压力。”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压缩他们斡旋隐瞒，甚至销毁证据的空间，迫使人类官方必须做出真正严厉的反应。”
“这也能保护‘深海守望’这样的组织，让他们的牺牲价值最大化。”
沧阙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确实是人类更熟悉，也更有效的博弈方式。
“准。”
她看向官员：
“按曦君说的做。”
“匿名泄露一事，由安全局技术部门执行，务必确保绝对隐秘。”
“是！”
官员迅速退下。
大殿内再次剩下纪黎明和沧阙，以及那名人类勇士的遗体。
“至于他......”
纪黎明看向那名死者，语气沉重而尊敬：
“请以英雄的礼仪安葬他。”
“他代表了人类最好的一面，应该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