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深海的暗流，悄然滑过三个月。
纪黎明定期前往混血聚居地的“启迪课堂”已成惯例。
最初的新奇与热议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日常。
那些曾经眼神懵懂的混血小鲛人们，在他的潜移默化下，确实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依旧活泼，但玩耍嬉戏时，会多留一个心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学习知识时，会开始尝试追问“为什么”，而不仅仅是死记硬背。
甚至偶尔听到成年鲛人的议论，也会眨巴着眼睛。
私下里用纪黎明教的简单逻辑，推演一下其中的矛盾。
这种变化细微却真实，如同珊瑚悄然生长。
教育者和混血家长们对此感激不尽，越发爱戴这位平易近人的人类曦君。
然而，纪黎明的另外一个任务却始终没有进展。
授课之余，他利用一切合理的机会在混血聚居地探听观察。
甚至借着“了解学生家庭环境”的名义进行过几次家访。
但“许东恒”这个名字，如同蒸发了一般，毫无痕迹。
仿佛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又或者，他从未出现在这个特定的混血群体之中。
纪黎明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个所谓的“男主”尚未抵达深海？
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一丝焦躁在他心底蔓延。
找不到目标，他的“嘎掉男主”计划就无从谈起。
这日课程结束后，纪黎明并未立刻返回澜汐宫核心区域。
他借口要向教育者了解孩子们最新的学习进度，留在了一处利用巨大砗磲壳建造的阅览室内。
这里存放着一些混血聚居地的公共记录和档案，虽然不如澜汐宫的档案库浩瀚，但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教育者受宠若惊，为他取来一些记录册后便恭敬地退到外间等候，不敢打扰曦君陛下的“视察”。
纪黎明心不在焉地翻动着，由某种防水皮革和特殊藻纸制成的记录册。
上面大多记载着物资分配、人员流动，以及一些日常事件。
毫无价值。
他揉了揉眉心。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阅览室入口处的珠帘被轻轻掀开。
身着银灰色制服，佩戴安全局徽章的鲛人官员悄无声息地游了进来。
正是时常向沧阙汇报的那一位。
他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由能量水晶片制成的文件。
“曦君陛下。”
官员恭敬行礼，声音压得很低。
纪黎明抬起头，有些意外：
“何事？”
安全局的人通常只会直接向沧阙汇报。
“陛下命我将一份‘深渊之眼’项目非涉密部分的阶段性分析简报，送予曦君陛下过目。”
官员双手呈上那份水晶文件：
“陛下说，曦君既参与海疆事务，此类信息亦当知晓。”
纪黎明心中一动，接过了水晶片。
指尖触碰的瞬间，微弱的能量流动，其上的信息便直接映入脑海。
大部分内容是高度技术化的术语和数据图表。
关于那种“诱导因子”的结构分析，能量反应模式等等。
纪黎明看得不太懂。
但他的目光迅速被结论部分的一行分析摘要吸引：
【......诱导因子表现出极强的生物适配性及定向基因嵌合能力，非自然演化所能形成。】
【经‘海心计算核心’比对数百万种已知生物样本及实验模式，99.7%概率为人工基因编辑产物，其技术路径与已知任何人类或鲛人官方科研机构记录不符，疑似源自非法秘密研究......】
【......该诱导因子设计精妙，其潜在目的并非单纯强化或改造，更倾向于‘控制’与‘同化’，对鲛人纯血基因序列表现出特异性靶向作用......】
【......从样本K-07体内残留的组织创伤及能量侵蚀痕迹逆向推演，其曾被多次进行活体解剖及高负荷能量注入实验，推测为该项非法研究的重要实验体......】
“非法秘密研究...活体解剖...实验体...”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针，刺入纪黎明的脑海。
一瞬间，所有线索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最后轰然拼凑出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许东恒在哪里？
他不在混血聚居地，不是因为没来，而是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以自由的身份到来的！
那个被关在“深渊之眼”第七隔离区、被称为“样本K-07”，承受着非人实验折磨的存在......
那个体内蕴含着诡异“诱导因子”、可能与鲛人纯血基因有关联的实验体......
纪黎明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水晶片差点滑落。
许东恒的事情爆发了！
是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找不到他？
因为他早就落在了鲛人手中，成了一个被严密看管的“样本”！
而自己，这个一心只想找到并干掉“男主”的人，差点就忽略了这条近在咫尺的线索！
太好了。
这简直...太好了！
如果许东恒是那个“样本K-07”，那他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找”他，更不需要亲自冒险动手。
那个地方戒备森严，连沧阙都下令没有她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许东恒待在那里，每分每秒可能都在承受痛苦，本身就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
等待那个实验体承受不住折磨自然消亡。
只是鲛人发现了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
深海暗流汹涌，一如鲛人宫廷此刻压抑的愤怒。
那份来自“深渊之眼”的分析简报，如同一颗投入静水的炸弹。
在澜汐宫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沧阙独自坐在皇座之上，指尖捏着那枚记录着残酷真相的能量水晶片。
“非法秘密研究...活体解剖... 实验体......”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一样，狠狠剐蹭着她作为女皇和所有鲛人庇护者的神经。
她的同族，她的子民，竟在人类手中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冰冷的怒意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大殿的水温仿佛骤降，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侍立远处的鲛人宫侍们几乎无法呼吸，他们从未感受过陛下如此恐怖的气场。
安全局官员跪伏在地，头深深低下，连汇报的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深渊之眼’后续的深入分析确认，样本K-07体内残留的多次融合痕迹，时间跨度超过三年...其基因被嵌入了至少七种不同的诱导因子......”
“够了。”
沧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打断了汇报。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闻讯赶来，同样面色铁青的几位重臣和将军。
他们眼中燃烧着与她同源的怒火与难以置信的屈辱。
“传令。”
沧阙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即刻起，召回所有滞留岸上的子民，所有与人类世界的贸易、交流、合作项目，无限期中止。”
“关闭所有沿海口岸的鲛人驿站，切断除必要安全预警外的一切联络通道。”
“陛下！”
一位较为年长的文官试图进言：
“此事是否应先行调查，与人类高层......”
“调查？”
沧阙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
“你要调查什么？调查我们的同族是如何被绑上实验台，被剖开身体，提取基因？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和平共处’？”
文官在她的目光下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执行命令。”
沧阙闭上眼，挥了挥手，疲惫中透着绝对的决绝：
“让我们所有在岸上的孩子...回家。深海，才是他们唯一安全的归处。”
“至于那些犯下罪行的......”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安全局，全力追查所有与此‘非法研究’相关的线索，我要知道是谁，在哪里，进行了多久。动用一切手段。”
“是！”
安全局官员领命，迅速退下。
鲛人一族这台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全速运转。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深海的脉络传递出去。
岸上，那些融入人类城市，过着半陆半水生活的鲛人们。
无论是在乐团演奏的歌手，在海洋研究所工作的学者，还是经营着海边小店的手艺人......
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最高紧急等级的召回令。
没有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植于血脉中对陛下与族群的忠诚。
他们虽困惑不解，但仍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手头事务。
寻找合理的借口告别人类朋友或同事，然后纷纷消失在海岸线之外，潜入深海，回归族群的怀抱。
人类世界并非毫无察觉。
先是与鲛人合作密切的几个海洋科研机构和跨国企业。发现对方突然中断了一切联系，项目无故停滞。
接着，沿海城市的人们注意到。
那些有着独特魅力的鲛人艺术家或员工。一夜之间全部离职消失。
再然后，连日常在特定海域能见到的，与人类渔船默契共处的鲛人身影也彻底不见了。
一种不寻常的寂静，笼罩了人与鲛人交往的边界。
高层试图通过原有渠道询问，得到的只有官方冰冷毫无信息量的回复：
“因内部原因，暂停一切对外交流。”
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人类意识到，出大事了。
———
纪黎明身处澜汐宫，同样感受到了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沧阙变得异常忙碌，与他见面的次数锐减。
即使偶尔共进晚餐，她也常常眉宇紧锁，神思不属。
对他虽然依旧温柔，却明显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在隐藏着巨大的波澜。
她绝口不提“深渊之眼”的后续，更不提那份分析简报引发的风暴。
她不想让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