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莹白如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想要触碰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面颊,渴望能感受到一丝哪怕微弱到极致的温暖,或者仅仅是熟悉的轮廓触感,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濒临崩溃前的幻觉。然而,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拒绝一切的冰冷与死寂!那触感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她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脉,狠狠扎进她刚刚重塑、尚且脆弱的心核!
“悟空!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紫霞!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哭喊,积蓄了五百年的思念、跨越生死重逢的喜悦,此刻尽数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刷得支离破碎,化作了最绝望的悲鸣。泪水如同决堤的银河,从那双本应映照星穹的眼眸中汹涌而出,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黑暗的虚空中,竟化作点点凄美而短暂的灵光碎屑,旋即便被贪婪的墨色无情地吞噬、湮灭,仿佛连她悲伤的痕迹都不允许存在。“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一次……丢下我……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让我一个人……怎么可以……”
她徒劳地、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那冰冷坚硬、如同神铁铸就的躯壳,发出沉闷而令人心季的“砰砰”声响,如同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童,绝望地捶打着永远无法开启的救赎之门。巨大的悲伤与如同深渊般的无助,如同无形的、带着倒刺的枷锁,将她新生的、本应充满无限喜悦与希望的灵魂死死缠绕、拖拽,向着那名为“绝望”的无底深渊不断沉沦。
石咆痛苦地别过头,不忍再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独臂死死攥紧,虬结的肌肉因极力压抑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与无力感而剧烈贲张、颤抖。风爪紧闭双眼,紧抿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如同两片凋零的花瓣,握刃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翻江倒海般的痛苦与挣扎。
守墓人浩瀚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其中蕴含的万古沧桑仿佛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一声仿佛贯穿了无数宇宙纪元生灭的、沉重的叹息:
“……晨曦已至,驱散长夜……奈何,独照……寒碑孤影。他的状态,已非此间常理所能揣度。余烬虽存,维系着一线悖论般的‘在’,然魂火已寂,意识迷失于源井初开的混沌与自身存在崩灭的虚无夹缝深处,非任何外力所能强渡、唤醒。妄动,哪怕只是一丝多余的涟漪,都可能惊散其最后凝聚的印记,导致真正的……万劫不复,归于永恒的‘无’。”
紫霞勐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原本蕴藏星穹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光与无尽的哀求,她望向那搏动的黑暗核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救他!求求你!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什么代价!用我的命换他的!用我刚刚重聚的魂补他的!把我的灵魄、我的本源、我的一切都拿去!只要他能醒来!只要他能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什么都愿意!”
守墓人的意念依旧平静,却带着如同宇宙法则本身般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静:“痴儿。你的新生,源于他以自身‘存在’为祭品,强行撬动‘定义’权柄,从终末的记录中窃取的一线造化。你与他的因果,早已如同共生之藤树,根系深植于彼此存在的根源深处,难以分割,更非简单的能量置换所能逆转。你的生命与灵魄,源于他的‘定义’,本质同源却已殊途,于他此刻沉寂、近乎归于‘无’的本源状态,便如同将清水倾注于烧融凝固的琉璃,非但无法相容滋养,反而可能因其蕴含的‘生’之波动,扰乱那点余烬最后脆弱的平衡,成为压垮那希望火种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该怎么办?!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吗?!告诉我!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紫霞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与最后的不甘,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尝试,去抓住那渺茫的希望之光。
“……希望之藤,往往生长于绝壁之缝。生机犹存,然路艰且险,非意志坚定、心有灵犀者不可触及。”守墓人的意念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盏指引方向的孤灯,光芒再次稳定而清晰地聚焦于紫霞,聚焦于她周身那温暖、纯净、独一无二、仿佛能与这片死寂之地产生共鸣的七彩霞光之上。“他的生机,一半系于其自身那源于混沌、不垢不灭的意志,能否于那无尽的混沌与虚无夹缝中,重新找到‘自我’的锚点,凝聚起所有散逸的意识星火。而另一半……”
守墓人的意念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表述,随后带着一种近乎法则宣判般的笃定,继续说道:
“……则系于你。你,紫霞,乃是他逆天而行、悖逆常轨,于此象征万灵终末之地,亲手点燃并定义的‘希望’本身!你是照进他此刻沉寂、冰冷、毫无生机的世界里的……唯一且独有的‘光’。你的气息,是你与他之间,那超越生死界限、铭刻于灵魂本源最深处、连归墟都无法彻底磨灭的羁绊!这羁绊,或许是引导那在混沌深渊中迷失的意识残片、重新找到归途的……唯一灯塔。你的呼唤,你无声的守候,你心中那绝不放弃、永恒燃烧的‘爱’与‘信念’之光……或许是温暖那冰冷余烬、唤醒其沉沦意识的……唯一可能。”
紫霞彻底怔住了。守墓人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她混乱而悲痛的灵台之中炸响。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正散发着温暖而稳定霞光的手,这双手,这具身体,这全新的生命,都是他赋予的……旋即,她又缓缓抬起泪眼,目光穿透了虚空,死死地、贪婪地、带着无尽痛楚与重新燃起的决绝,凝视着那具冰冷躯壳的中心——那一点微弱却如同她整个世界般重要的、承载着她所有爱与誓言、所有等待与希望的余烬。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澈而坚定的明悟,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金色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迷茫与绝望,将她被黑暗笼罩的心田照得一片雪亮。
是的,哭泣与嘶喊,唤不醒他。沉沦于悲痛与放弃希望,更是对他以生命为代价的牺牲最大的亵渎与背叛!
是他,用尽了一切,燃烧了所有,将她从永恒的寂灭与冰冷的遗忘中,硬生生拉了回来。那么现在,该轮到她了!轮到她用这被他赋予的新生,用她全部的光与热,用她永恒不渝、至死不悔的守望,去成为他在混沌中迷失的锚点,去照亮他跨越生死、从寂灭中归来的路途!
她眼中的慌乱、绝望与无助,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朝露,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所有情感、剔除了所有杂质、坚定如亘古磐石、温柔如永恒晨曦的光芒。她停止了哭泣,身躯不再颤抖。她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间所有可能的力量都纳入心中。随后,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与小心翼翼,再次靠近那具冰冷的躯壳。这一次,她没有再徒劳地拍打、哭喊或试图拥抱,而是就那样,静静地、仿佛守护着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瑰宝般,在他身侧轻轻地、蜷缩着悬浮下来,姿态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守护幼崽的母兽。
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面容却已变得无比安详、虔诚而坚定。周身那原本因悲伤而紊乱闪烁的七彩霞光,此刻彻底稳定下来,变得愈发柔和、温暖、源源不绝。那光芒不再仅仅是能量的显现,更像是一种有生命、有情感的实质,如同母亲守护着沉睡婴孩时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如同晨曦映照着等待复苏的冻土时带来的生机希望,缓缓地、如同最温柔的呼吸般,将她那蕴含着无尽生机、爱恋与守护意志的灵曦,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地渡向那冰冷的、拒绝一切的躯壳,温柔而执着地包裹、浸润向那点微弱的、却承载着一切的源井余烬。
同时,一股纯净到极致、不含任何犹豫与杂质、充满了无尽思念、刻骨爱恋、绝对信任与永恒守候的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涓流,又如同最坚韧不朽的法则丝线,从她灵魄最深处,从她新生的生命本源之中,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这意念无视了物质的阻隔,超越了生死的界限,以一种近乎“道”的方式,坚定不移地、源源不断地、温柔而强韧地,涌向孙悟空丹田处那点顽强搏动的余烬,涌向他意识沉沦、迷失方向的那片无尽的混沌深渊。
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只是在那里,用自己的光,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全部存在,静静地、执着地、永恒地,守望着,呼唤着。用一种超越言语的方式,向他传递着唯一的信息——我在,我一直都在,我等你回来。
如同一缕温柔而坚韧的晨曦,执拗地映照着冰冷死寂的尘埃,试图用那微不足道却蕴含着整个新生世界力量的微光,去温暖,去唤醒其中沉睡的……不朽战魂。
墨域之中,光与暗,生与死,希望与沉寂,在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守望中,交织成一曲凄美而壮丽、回荡于永恒的诗篇。石咆与风爪凝望着这一幕,心中那几乎要将他们压垮的绝望冰山,似乎被那温柔而坚定的曦光悄然融化了一角,一丝微弱的、却如同种子般扎根于心底的希望火苗,在他们眼中被重新点燃,并且开始顽强地生长。
守墓人那浩瀚的意念,在无尽的黑暗中,静静地、默然无声地注视着这试图超越终末、逆转因果、以心火铸就归途的守望。那在虚空中缓缓搏动的黑暗核心,其表面流淌的阴影能量,似乎也因这执着不灭的“光”与“守护”,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久违的、名为“动容”的涟漪。整个墨域的绝对死寂,仿佛也因此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