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引发的思想涟漪尚未平息,林墨却已将自己的目光和心力,全然投向了北方。
那片在构想中始终被灰色调笼罩的工业故地,以及生活在其上的、沉默坚韧的人们,如同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他必须前去探寻。
他向花砚庭提交了一份详尽的《北方灰烬》前期采风与项目论证计划书。
计划书中,他不仅阐述了项目的核心主题——聚焦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东北老工业基地转型阵痛中,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三代人的命运沉浮与精神传承——还罗列了需要走访的城市、工厂遗址,以及可能需要采访的亲历者类型。
花砚庭翻阅着这份厚重的计划书,神情比看任何商业项目书都要凝重。
他清楚这个项目的分量,也明白其商业上的高风险。但《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的成功,尤其是它为华星娱乐带来的品牌美誉度和对林墨创作能力的强力背书,让他无法轻易否决。
“你需要多久?”花砚庭合上计划书,抬眼问道。
“至少两个月。”林墨回答,语气坚定,“我需要时间去感受那片土地的气息,去倾听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声音。闭门造车,写不出有血有肉的故事。”
“团队呢?”
“初期只需要一个助理,一个本地向导,或许再加一位摄影师记录素材。轻车简从,才能接触到最真实的状态。”
花砚庭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公司支持这次前期筹备。预算我会让项目部特批。林墨,”他加重了语气。
“记住,这不仅仅是一次采风,更是一次项目可行性的终极测试。带回能说服我,也能说服市场的核心东西。”
“我明白。”林墨深知,这是花砚庭和华星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和支持。
几天后,林墨带着一名刚毕业不久、但对影视充满热情的助理小刘,以及一位在东北当地联系好的、对工业历史颇为熟悉的向导老陈,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他们第一站,是计划书中虚构的“鞍城”原型之一——一座曾经以庞大钢铁联合企业为核心、如今却面临转型困境的典型工业城市。
时值初冬,北方的寒意已然刺骨。
火车驶入站台,窗外掠过的景象逐渐被低矮的、蒙着一层灰霾的楼房、废弃的铁路支线以及远处依稀可见的、如同沉睡巨兽般锈迹斑斑的工厂高炉所取代。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金属和煤灰混合的、属于旧工业时代的气息。
老陈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通,脸上刻着风霜,话不多,但眼神里透着世事洞明的了然。
他开着辆半旧的吉普车,载着林墨和小刘在城市里穿行。
“那里,以前是厂区的正门,上下班的时候,自行车流能把整条马路堵死。”老陈指着一片如今显得空旷寥落的广场,“现在,没啥人喽。”
车子驶过一片片被称为“工人村”的住宅区,红砖楼大多显得破败,阳台外挂着厚厚的冬装,一些老人坐在楼下的阳光里,沉默地看着车辆驶过。
他们还去了已经停产多年的旧厂区。
穿过无人看守、铁门锈蚀的大门,眼前是无比巨大的、仿佛被时间凝固的空间。
巨大的厂房内部空旷阴暗,只有几缕天光从破损的屋顶投下,照亮地面上厚厚的积尘和零星散落的、早已看不出用途的金属零件。
传送带静止在空中,高处的行车锈成了暗红色,墙壁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痕迹。
林墨独自走在这些庞然大物的阴影里,脚下踩着碎石和荒草,手指拂过冰冷粗糙的钢铁表面。
墙角的野草如何从裂缝中顽强探出,一扇破碎窗户后残留的、可能属于某个值班室的旧日历,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混合了铁锈、机油和尘埃的独特气味。
他不需要刻意记录,这些景象、声音和气味,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渗透进他的感知,沉淀为创作的土壤。
在老陈的安排下,他们拜访了几位已经从工厂退休多年的老工人。
在一户暖气不足、家具陈旧的职工楼家里,一位姓王的老技师捧着搪瓷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絮絮地讲述着当年的辉煌:
“那时候,咱这厂子,全国都排得上号!炼出一炉好钢,那心里头,亮堂!谁家孩子在厂里上班,说对象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