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陛下,通衢天下向来忠于王事,昔日北疆战事、南方漕粮,商会皆倾力报效,从未懈怠。这‘铁牛’技术,若朝廷需用于国计民生,商会定当全力配合,绝无藏私。”
“配合?”新皇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多少暖意,“林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何配合?是朝廷需要时,向你通衢天下购买机器?还是征调你的工匠?这核心技术、关键图纸,终究握在你通衢天下手中。若有一日,朝廷急需,而你通衢天下……有所迟疑,或是这技术流于外邦,朕,该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林一的心上。这已不是商量,而是近乎赤裸的索取,甚至……是定罪前的铺垫。
“陛下,”林一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新皇,“技术研发,非一日之功。通衢天下投入巨大,汇聚人才,历经数年,方有‘铁牛’雏形。其间风险、失败,皆由商会一力承担。若朝廷欲将此技术收归国有,臣无异议,然研发之投入、工匠之安置,乃至后续改进,皆需通衢天下倾注心血。若全然剥离,无异于杀鸡取卵,恐非长久之计。臣以为,不若由朝廷与商会合作,设立官督商办之工坊,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如此,既可确保技术为国所用,亦不挫伤商会创新之积极性。”
这是林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他权衡利弊后,试图保住通衢天下根基的底线。
然而,新皇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林卿啊林卿,”他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林一的不识时务,“你还是这般……商贾思维,总想着利益,想着权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一切,包括技术、人才,本就属于朝廷,属于朕!朕如今好言与你商量,是念在你往日功劳,念在通衢天下确于国有功!”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耐:“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与你商议如何合作,而是要你明白为臣之本分!‘铁牛’全套图纸、关键技术工匠名录,必须即刻上交工部备案!还有,尔等通往南洋、新大陆之海图、商路关窍、主要港口之掌控,亦需一并移交新设之‘皇家海事衙门’统一管辖!此乃旨意,非是商议!”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窗外隐约传来宫人行走的细碎脚步声,更衬得室内死寂一片。林一坐在锦凳上,身体僵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
他明白了。新皇要的,根本不是合作,而是彻底的剥夺。是通衢天下积累了十数年的、最核心的技术与商业命脉!交出这些,通衢天下即便不死,也从此只能沦为依附于皇权、仰人鼻息的普通商号,再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更别提什么“商通天下”的理想。
他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那张曾经在东宫与他一起商讨漕运改良、一起期盼海贸利润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权力算计和不容置疑的独断。
良久,林一缓缓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干涩而平静:“陛下……容臣三思。技术图纸繁杂,商路关联甚广,非一日可理清。且…此事关乎商会数千员工生计,臣需与内子及诸位管事商议。”
他没有直接抗旨,却也没有答应,他在争取最后的时间,哪怕只是缓兵之计。
新皇盯着他,目光幽深,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半晌,才冷冷道:“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朕要看到你的答复,看到你的……忠心。”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臣……告退。”林一行礼,转身,一步步退出御书房。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异常挺拔,却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
走出宫门,重新坐上马车,林一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皇权压迫。他知道,裂痕已深,再无转圜。新皇的三日,不是考虑的时间,而是最后通牒。
通衢天下,与这九五至尊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已被彻底撕碎。剩下的,将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