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畔的熬盐工棚里,张老三盯着冷透的盐锅发呆。十二口铁锅早被商行收走熔了铸钱,只剩泥灶坑积着浑浊的雪水。
“爹!商行招运盐的骡夫!”少年抓着张告示冲进来,眼底燃着火星,“一天管两顿干饭!”
张老三劈手夺过告示撕得粉碎:“那是拿你当牲口使!熬盐的手艺人都饿死了,往后谁还认得好盐!”少年梗着脖子吼回去:“饿死就有骨气了?娘咳血咳了半月,买药的钱在哪?”
工棚外突然马蹄声疾。巴图尔统领的亲兵扎布策马闯进盐场,马鞭指向熬盐汉子们:“都听着!商行要建新盐场,会看火候的现在报名!”人群嗡地骚动起来,张老三却死死攥住儿子手腕:“那是抽髓的钩子!去了就再不是自由身!”
扎布突然抛来袋铜钱,钱币叮当砸在盐工脚边。“预支半月饷银!”他睥睨着众人,“段公子仁义,给诸位安家费!”
饥肠辘辘的盐工们盯着钱袋,眼睛泛出狼似的绿光。张老三的儿子猛地挣脱父亲,扑上去抢了枚铜钱塞进怀里。月光照在钱币边缘的五行纹路上,纹隙里嵌着的暗红血斑一闪而没。
新城落成那夜的宴席上,库尔班醉醺醺撞向段无咎的玉杯:“段公子,往后咱们是听都护府的虎符,还是您商行的铜符?”
满堂死寂。将领们按着腰间刀柄,目光却黏在窗外新宅的飞檐上——那里挂着家小的平安符。
段无咎忽将铜符掷出高窗。符牌飞坠的刹那,关外雪坡后暴起震天杀声!三千玄甲如黑潮漫过山脊,刀光卷向劫掠商队的毒狼骑。巴图尔盯着阵前高举令旗的扎布,旗面缠枝莲纹刺得他双目灼痛——那分明是四通商行的徽记!
“虎符调兵需三日,”段无咎指尖轻叩窗棂,每一声都踏着关外剿匪的鼓点,“铜符烽烟,半刻足矣。”他俯身拾起库尔班坠地的银杯,酒液泼在靛蓝账簿的朱批上,“护着诸位家小钱粮的商行,和八百里加急都送不到军令的朝廷……将军们选哪个?”
窗外飘进的雪沫落在账簿上,浸透了“疏勒新城甲字柒号”的墨迹。库尔班盯着房契上妻子的名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最终抓起铜符狠狠按进契纸。五行纹路烙透纸背,如毒藤扎进西域的骨血。
子时的盐场灯火通明。张老三佝偻着背搅动盐池,滚烫卤水灼得他手臂满是燎泡。儿子推着盐车经过,车轱辘碾过地上半张残破告示,隐约露出“商行盐工规条”字迹。少年忽然停步,从怀里摸出枚铜钱塞给父亲:“爹留着买酒。”
铜钱边缘的五行纹在火光下泛红。张老三攥紧钱币,听见监工的皮鞭在身后炸响。他猛地将铜钱掷进盐池,卤水里腾起一缕青烟。池中倒映着新城巍峨的轮廓,玄旗上的缠枝莲纹随波晃动,根须正扎进西域盐工的白骨里,吸吮着千年盐脉最后的髓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