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潇此刻思如泉涌,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一起来。
“我们初来乍到,对左威卫的情形甚至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着十几个人就敢闯入大营,而且还当着郭荣的面问话,他在试探我们是否有能力能抓住郭荣的把柄,将他绳之以法,以至于不惜以身入局。”
“那何为试探郭荣呢?”
“这个不难推断,因为他手中掌握的应该是郭荣其他的事情,而非这支小队的秘密任务,他也拿不准郭荣究竟派这样一支小队去做什么,或许和以前一样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许…是正经事,所以他在拿自己的命赌郭荣会不会对他下手…”
“我明白了!”李宪的思路一下被打开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走出大帐被郭荣秘密处置了,那就说明这支小队确实和以前一样,替郭荣干一些肮脏的事情,这样郭荣的狐狸尾巴也就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接着分析道,语气中难掩一种激动,“如果他平安无事,只能说明这支小队的任务本身问题不大,和此案也没有直接的关联,郭荣并不会对他怎样。”
楚潇潇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选择的是通过刘长河的手令出营的兵士,而非韩猛或是郭荣,这就给他留足了空间,即便郭荣秋后算账,他也可以搪塞过去,而不会引起怀疑。”
“对对对…”李宪此刻对于楚潇潇这一番合理性的推断由衷地感到敬佩,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之下,还有如此敏锐的反应力和缜密的心思。
“刘长河是别将,负责军营中一应日常事务,又是我们问话的几人之一,指向他,既能够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又不会触及郭荣的隐秘。”
楚潇潇微微颔首,“王爷说的对极了,他或许知道郭荣其他的事情,但今日的场合下,说出来,必死无疑,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既能让我们怀疑,又能给郭荣解释的一件糊涂事,这个人…很聪明。”
听到这里,李宪不免有些担忧,“潇潇,可是不管怎么说,武璋此举,就等同于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烤,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楚潇潇对此不置可否,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李宪急忙问道。
“武璋是为了自保…”楚潇潇皱着眉头,脑海中将所有的线索铺开,再次一条条审视着。
“咱们仅从武璋的神情和郭荣的反应上来分析,他极有可能良心未泯,可如果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呢?”
李宪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楚潇潇这一番话的深意。
见寿春王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楚潇潇接着解释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武璋一定帮郭荣办过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可如果随着我们的调查深入,藏在水里的东西终究有见天日的那一天,届时,王爷你说,你要是郭荣,你会不会选择把
闻言,李宪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开始仔细思考楚潇潇的话。
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以郭荣的手段,他完全可能将手下人推出去顶嘴,甚至…将我们的线索卡在某一个人身上,亦或者…有人在我们查到关键的时刻,跳出来将所有的罪担下来,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楚潇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护送兵士,深吸一口塞外凛冽的朔风,让自己混乱繁杂的思绪冷静下来。
“王爷,这个武璋,不似赵通那般死忠,他更像是一颗摇摆不定的棋子,谁也不知道这个子儿会落在哪一处,我们或许可以试着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毕竟一个内心存有顾虑的人,总比赵通那等铁了心的亡命之徒要好对付。”
李宪思考了一阵,说道:“不如…我们想个办法把他叫到凉州?”
此话一出,楚潇潇直接抬手拒绝,“不可,他现在是个变数,我们还不能确定他摇摆的幅度有多大,是否值得我们冒险接触,万一…”
她顿了顿,接着说出自己的担忧,“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被他反咬一口,向郭荣通风报信,那样我们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那依你之见?”
“继续观察。”
楚潇潇沉声道:“一方面,郭荣不是命人将卷宗送抵刺史府,我们便从这里入手,名正言顺地调阅步兵营巡防卷宗,另一方面,差人留意武璋接下来的动向,他既然主动抛出线索,若他真心实意,必定后续还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看这条线,会不会自己动起来。”
李宪点头表示同意,“也好,现在敌明我暗…不对,是敌我皆在明处,就看谁能耐得住性子,笑到最后了。”
楚潇潇抬着头,正好与李宪看过来的目光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此案背后的扑朔迷离。
武璋的矛盾行为,给原本看似清晰的敌我界限,又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的阴影。
他究竟是掩在黑夜下阴谋者的帮凶?
还是一个在黑暗中徘徊不定的知情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将成为打破当前僵局的关键所在。
而楚潇潇此刻对于沈括,对于郭戎川,也在时刻提醒着她,凉州这片水面之下,还藏着更多未曾解开的秘密。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宪的手指在膝盖上缓缓敲打着,说出了大帐中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潇潇,最后就是这个左威卫别将——刘长河。”
他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说道:“此人…绝对不简单,他在回答关于小队未归的问题时,明显犹豫,最后没办法才搬出‘郭大将军的绝密军务’,而郭荣紧接着就出来打圆场,配合的倒是默契的很。”
李宪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意味,“还有那个副将韩猛,依本王看啊,这两人,一个手握实权的别将,一个参与决策的副将,堪称郭荣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咱们这大将军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恐怕都是过了这两位之手的。”
随后他总结道:“如此看来,这个赵通可能只是被拉下水或受胁迫后不得不如此,而郭戎川,照你方才的分析,有一种熟悉感,那么或许他掌握着一些‘旧事’…而这个刘长河和韩猛,必定是核心人物,是郭荣真正仰仗和信赖的利刃,他们二人能接触到的,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军务,而是郭荣最核心的秘密。”
此间,李宪并未言明是何“旧事”,但楚潇潇明白,不是与自己的父亲有关,便是与当年碎叶城一役有关。
楚潇潇安静地听完李宪这番细致入微的分析,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
别看这位寿春王平日里纨绔莽撞,但这份敏锐的观察力和清晰的逻辑,确实非同一般,对于军中事务的了解也远超她的预料。
“你的判断与我所见略同…”她缓缓开口,“赵通负责粮草,是毒草流入军营最可能的关键一环,若真如我们先前猜测,可能军营中的战马已有一部分中了那慢性剧毒…刘长河作为别将,有权派遣小队执行秘密任务,那支逾期未归的小队,极有可能就是去处理与我们调查相关的事情,甚至是…针对某个关键人物的灭口行动。”
在这里,她并未直接提及孙康,但李宪明白,孙康只不过是这支小队执行的人员之一,但绝非唯一。
烛火兀地跳动了一下,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那么…郭荣呢?”李宪盯着烛火,忽然问出了最为关键,也是当下最为棘手的问题,“我们分析了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他这几个手下,那对于他本人,除了今日在帐中,你问询旧事的时候出言打断,还有那几句临行前对着韩猛的耳语,以及这番‘热情’的护送,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和把柄,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出去,声称是被手下蒙蔽。”
楚潇潇脸上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愈发凝重。
“这正是郭荣的高明之处,或者说是他背后势力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线索…他身居高位,深谙权术,不会轻易亲自下场处理具体事务,留下任何可能指向他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的心腹出面完成的,一旦出事,他完全可以弃车保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便我们掌握一些证据,但只要他一句话,完全可以推脱说自己不知情,都是单拎出去,最后说不定还要参你我一本。”
“潇潇,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也都清楚,这不可能…”李宪接过话茬,笃定地说道:“没有他的首肯和庇护,以韩猛区区一个副将,绝无可能调动人员如此众多的兵士,也不可能开展大规模的阴谋,粮草,军马,斥候,部队的调动,哪一样不需要他这位左威卫大将军的默许?”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险些将案几之上的烛火打翻。
“再说,像将你父亲当年的斥候营划归他左威卫麾下,把凉州卫边缘化,这等动辄军队结构的事情,没有他的点头,谁能办到?谁又有胆子敢办?”
“王爷,话是这样说,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郭荣和这件事有关,甚至,这只狐狸根本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楚潇潇一边思考着李宪的话,一边指尖在摊在腿上的卷宗上轻轻划过,缓缓开口道。
“无论今日他如何反应,即便告到麟台或者皇上面前,他也都有说辞…如何能撬开包裹在他外面的这层壳,找到那根直接连接他的,让他无法辩解的核心支柱,这才是我们接下来最难做,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些许的疲惫:“我父亲的死…洛河之畔那些刻着密文的骸骨…山丹军马场枉死的战马…还有那些消失的斥候…包括孙康被毒杀…这一切,绝不能止步于韩猛,刘长河这几个人,必须有人,为这一切负责到底。”
李宪看着她眼中那簇在重压之下反而燃烧得更旺的火焰…那是为民伸冤,追寻真相的执念,也是她身为大理寺骨鉴司主事,对朝廷律法公理的坚守,更是父亲暴毙在她幼小心灵中埋下的尖刺。
他收敛了平日里的散漫,义正言辞道:“放心,既然掺和进来了,本王自然不会半途而废…郭荣这只狡猾的狐狸,就算他尾巴藏得再深,也总有露出来的那一天,他越是想要遮掩这一切,就越说明他心虚,否则,为何要用这八百人的队伍来护送,还不是为了给我们施压,通过这等阵仗将你我唬住,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楚潇潇没有回应,只是看向烛火的星眸中更增添了几分坚毅和决绝。
车内再度陷入沉寂,片刻后,李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潇潇…今日在大帐,还有一个人,我一直在注意…”
“你是说…魏铭臻?”楚潇潇沉思的心神被李宪一句话拉了回来。
“没错,就是魏铭臻,他今日几乎没有怎么说话,一直在旁边与那个韩猛对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总感觉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他就站在你身后…你觉得他今日如何?可有看出什么?”
楚潇潇听到魏铭臻的名字,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回忆起大帐中,魏铭臻始终站在自己身后,右手一直在刀柄上紧握,刀锋出鞘已有三寸,身体前倾,脚步踏实,俨然一副准备动手的姿势。
“他…”楚潇潇斟酌再三,对于魏铭臻,她的感觉始终复杂难明,“很能沉得住气…全程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做到了一个护卫应该做的事情,即便面对韩猛和郭荣两人那种久经战阵的气势,也全然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韩猛不善的眼光,没有什么不妥。”
李宪摩挲着下巴,说了一番饶有意味的话:“本王可有注意到,当你追问刘长河那支小队,以及后来和沈括提到凉州旧事时,郭荣下意识地瞥了魏铭臻一眼…那个眼神,不像是看一个钦差卫队,倒像是…一种打心底升起的忌惮…”
楚潇潇心头一动,李宪的观察确实细致。
她虽然没有看到身后的反应,但郭荣的眼神,她在瞬息之间捕捉到了,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顾不得分析其眼神中透露出的深意。
“太子殿下派他来,名义上是保护协助,但狄公提醒过,此人立场不明…不过,从他今日的反应,以及和韩猛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或许…他本身的任务除了监视我们,还有监视郭荣?所以郭荣才会对他如此忌惮,毕竟他的背后是东宫。”
李宪若有所思:“如果他真是太子心腹,来此确有监视郭荣之意,那他对郭荣及其心腹的怀疑,可能比我们更早…他也许是在等待我们找到更确凿的证据,然后传信回洛阳,报与皇叔知晓,也说不准…”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也有可能,他与郭荣根本就是一路人,表面的沉默下,藏着更深的算计…毕竟,血衣堂的腰牌,可是在金吾卫多次‘保护’我们的时候出现的…”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魏铭臻就像一团更深的迷雾,看似清晰的身份之下,藏着难以捉摸的动机。
“无论如何,对魏铭臻,我们仍需保持警惕…”楚潇潇最终说道,“既不能完全信任,也不能轻易将其推向对立面…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李宪点头以示肯定:“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寻找合适的时机,眼下,我们还是先集中精力,对付郭荣和他手下这些‘精兵强将’…”
楚潇潇没有接话,而是重新将话题拉回到当前两人面临的困境。
“回到刺史府后,我们得立刻疏离今日掌握的所有线索,从中看能否找到有用的东西,而且,要从两方面着手才行…”
李宪闻言,不由得认真了起来,“潇潇你说吧,怎么做?”
“明面上,王爷以自己的身份向凉州刺史元振威施压,要求他调集凉州府衙的力量,协助我们查阅相关卷宗,尤其是他找到赵通渎职,或与他人勾结的证据…”
“好!”李宪眼中精光一闪,“真是好计策,动不了郭荣,我们就动他我们找到了他的破绽。”
楚潇潇颔首,继续道:“不仅如此,王爷还要时不时敲打敲打他,让他不敢轻易将
李宪点了点头,眼中的精光更盛。
“暗地里…”楚潇潇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寻找接触沈叔叔的机会,他是父亲旧部,对左威卫内部,尤其是郭荣接手后的情况,斥候营人员的去向,定然比我们清楚,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那些消失的斥候精锐的具体下落,还有韩猛、刘长河等人近期的异常动向,甚至…关于父亲当年接到的那份导致他出击的‘紧急军报’,究竟来自何处…”
“对,但是联系他必须万分小心,今天我们这一番举动,郭荣定然也派人盯着他,况且,外面这八百双眼睛也一直盯着我们,任何的一点异动,都有可能立刻报至郭荣的案头。”李宪强调道。
“我知道…”楚潇潇目光沉静,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需要找一个绝对稳妥的方式。”
马车缓缓减速,外面传来魏铭臻与凉州刺史府守卫交涉的声音,韩猛浑厚的号令声也清晰可闻,指示着各部兵士在府外划定区域驻扎警戒。
凉州刺史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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