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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凉州刺史(1 / 2)

凉州城的秋夜,寒意已然刺骨。

宵禁时分,平整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巡夜的兵士和打更的更夫。

朔风卷着戈壁滩上的沙尘,敲打着街坊居户紧闭的大门,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停…”

随着魏铭臻那一声雄浑的嗓音,车驾缓缓停了下来。

随即外面响起甲片摩擦和兵士踏步的动静。

车厢内的楚潇潇与李宪对视一眼,双双默契地收敛了方才谈论机密时的凝重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楚潇潇依旧是那个清冷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理寺主事,而李宪则又挂上了几分皇孙独有的矜贵和看似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慵懒。

“王爷,楚大人,凉州刺史府到了…”魏铭臻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李宪一把掀开车帘,夜晚干冷的空气猛地灌入,吹得桌子上的烛火摇晃不止。

刺史府衙门前灯火通明,两盏硕大的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摇晃,照着门外肃立如林,甲胄鲜明的左威卫兵士。

队伍最前方,韩猛面无表情地指挥着兵士列队两侧,脸上的表情在夜幕的遮掩下晦暗不明。

两人先后下车,在魏铭臻和金吾卫的簇拥之下,踏着地上的青石板,来到了府衙门前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之前。

楚潇潇抬头望向匾额上“凉州刺史府”五个鎏金大字,在摇曳的灯笼光影之下,字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的深青色锦缎官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发衬出她清瘦的身姿,面容在西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白皙,脸上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表情。

微微侧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透过这重重夜幕,看清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连续的奔波,数次遇袭,重伤初愈,种种惊险的过往,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疲惫,反而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坚毅的神采。

李宪寸步不离跟在她的身后,依旧是那副京城皇亲贵胄,世家公子哥的派头,锦袍玉带,玉骨折扇,扇面上吴道子的天王图在昏暗的光影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下车之前脸上挂着的慵懒此刻更加浓厚,站在刺史府门口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躯,余光瞥了眼在一旁发号施令的韩猛,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这位郭荣身旁的副将,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言语,更没有和他人交流一句,就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锋芒未露,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魏铭臻紧紧跟在两人身后,目光扫视着府衙前神情肃穆,铠甲森严的左威卫兵士,握着刀柄的右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刺史府衙近在眼前,绝对不能在最后的时刻出任何意外。

因小七事先已有通传,不过片刻光阴,刺史府中门大开,凉州刺史元振威带着几名属官快步出迎。

此人大概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瘦,一缕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身着深绯色官袍,头戴黑色幞头,标准的朝廷四品大员装扮。

“下官元振威,参见寿春王殿下,楚大人,白日里得到您二位已到凉州的消息,下官与僚属一直在此等候,未见身影,眼见天色已晚,便让下官们都回去了,却不知殿下夤夜到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元振威几乎是一溜小跑来到李宪身前,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微颤。

而就在他抬头瞬间,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之下,楚潇潇发现了一丝竭力掩饰的慌乱,尤其是在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和寿春王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惧。

是因为自觉怠慢了自己和王爷而感到恐惧?

还是…他与本案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元刺史不必多礼…”李宪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那股散漫慵懒的劲头愈发明显,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人,“案子要紧,楚大人身负皇命,探查案情费了些时辰,让元大人久等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元振威连连躬身,脸上满是歉意,“殿下与楚大人心系要案,下官敬佩…西北一路风沙极大,快请入内,厅内已备好热茶,驱驱寒气。”

说罢,他当即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弓着腰恭敬地将二人让进府内。

李宪回头看了看楚潇潇,“走吧,潇潇,已经让元大人等了一天了,再拖下去,岂非辜负了元大人的美意。”

而后转头望向站在台阶右侧的韩猛,高声道:“韩将军,一路护送辛苦了,一起进去喝杯热茶吧…”

韩猛闻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保持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抱了抱拳,“禀王爷,末将接到的军令是护送您和楚大人到凉州城便返回大营,就不叨扰元大人了,您二位好生歇息,末将这就回去复命。”

李宪颔首,眼珠转了两圈,“那好吧,韩将军一路小心,回去代本王与郭大将军道声谢。”

韩猛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再次拱了拱手,“王爷,楚大人,这八百人的护卫队,大将军临行前特别言明,殿下曾让他调派人手,末将依令将这八百人及郭校尉留在这里,负责您二位出行的护卫,还望殿下和楚大人赏光,莫要驳了大将军的面子。”

李宪刚想说什么,却见楚潇潇抱了抱拳,“回禀大将军,就说本使与王爷先行谢过,待案情查明,这八百人一个不少地给大将军还回去。”

随后,李宪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刺史府。

而楚潇潇在踏过门槛时,瞥见马背上韩猛一双虎目中转瞬即逝的一抹厉色,心中虽有惊疑,但却没有多想。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对郭荣及其心腹更深的怀疑,带着对眼前这位凉州刺史不知所以的疑虑,也带着必须尽快联系到沈括的紧迫感,跟在李宪身后,踏入了这个尚且不知是安全,还是危机四伏的刺史府。

而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就隐藏在对现有线索更深的挖掘之中,与沈括可能会提供的关键信息之内。

跨过刺史府的门槛,楚潇潇的身姿不由得挺直了几分,眼中的决绝也比先前更加盛了些许。

前方的路如何,不清楚,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便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

穿过前庭,一行人来至灯火通明的花厅。

厅内的陈设典雅朴素,炭火盆烧的正旺,驱散了秋夜几人的寒凉。

“哎呀,真暖和啊,西北的温度真低…”刚一踏入厅内,李宪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火盆前,将双手悬于上方,烘烤着自己冰凉的身躯。

“西北不比神都,四周都是戈壁滩,初秋时节温差便已很大,殿下和楚大人先暖和片刻,下官这就命人上茶。”

随后便来到门口,吩咐下人将煮好的热茶端来。

几息之后,府中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茗,旋即躬身退下,并细心地将厅门掩上。

此时的花厅内,除了楚潇潇,李宪和元振威,便只剩下站立在离线身后的魏铭臻,还有…一位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如同空气人一样的,坐在元振威下首角落的一名官员。

此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普通,身材稍显臃肿,身着浅绯色官袍,低眉垂首。

他自进门后便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专注于自己脚边的一方地砖,安静地连呼吸时起伏不定的胸膛都看不出来。

楚潇潇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微动,此人太过安静,安静的有些反常。

元振威既然将他留在厅内,自然地位不低。在这凉州地界上,能着此色官服,不是凉州长史,就是凉州司马这等仅次于刺史的官职。

在如此场合,见到寿春王和自己这个钦差,他竟然一言不发,好像就是这厅中一盆非常不起眼的花束一般,绝不简单。

不过,她并未急于开口询问此人的身份,也没有与元振威说其他,只是自顾自地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汤上面的浮沫,动作轻微舒缓,眼眸低垂,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手中这盏茶中。

李宪见她不言,虽有疑惑,但也乐得清闲,直接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摆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姿态,还有闲心打量了一番刺史府这花厅内的布置。

只是眼角的余光,同样落到了那个角落中默不作声的浅绯色身影,他瞬间对楚潇潇的行为了然。

中央摆放的火盆中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更把厅内寂静的环境衬得落针可闻。

这种无声的沉寂,让坐在一旁的元振威倍感压力…一个是当朝的亲王,圣眷正浓,一个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手握生杀予夺之权,这两个人…哪一个他也惹不起,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此刻这二人都不说话,态度莫测,他这个做刺史的,心中只觉得备受煎熬,在这仲秋寒凉的夜间,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元振威有些坐不住了,他干咳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缓和厅内有些微妙且令人窒息的气氛。

“殿下,楚大人,一路不远千里从洛阳来到西北,甚是辛苦,说起来,下官在半月前便已接到朝廷文书,言明殿下与楚大人不日将抵达凉州察查大案,只是…算算日程,似乎比预想的晚了几日?”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眼睛时不时瞥看着两人,想找个话头,打破这份沉默,“可是在途中遇到了事情,故而有所耽搁?”

李宪闻言,侧着头看了看楚潇潇,见她依旧垂眸拨弄着茶沫,小口品尝着香茗,丝毫没有接元振威话头的意思,自己便懒洋洋地接道:

“噢…快到凉州的时候,本王忽然想到山丹马场就在附近,便顺道去看了看,选了两匹上乘的大宛驹,因此耽搁了些日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游玩,给自己挑选良驹。

可谁知,当元振威听到李宪的话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声音陡然高了几分,说话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山…山丹马场?殿下…去那里是…为了?”

“嗯?怎么?”李宪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元大人似乎很关心山丹军马场啊…还是说那地方…本王去不得?”

“不不不…下官绝非此意…”元振威连忙摆手,额头上刚刚退下去的冷汗此刻又冒了出来,眼睛也不敢直视李宪带着玩味的眼神,慌忙解释着:

“只是…只是山丹地处偏僻,又是军机重地,殿下身份尊贵,亲涉险地,下官…下官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他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眼神飞快地向那个穿着浅绯色官服男人的方向瞟了一眼。

而楚潇潇虽然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但余光却紧紧盯着那个人,当元振威的目光看向那人时,楚潇潇自然清晰地看到了这个细小的动作。

她心中冷笑,终于放下了茶盏,白瓷的杯托在桌面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让元振威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抬眼,凛冽的目光直接瞪着元振威,不再给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元大人,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本使奉旨查办‘洛阳骸骨案’,所有的线索皆都指向了凉州…”

听闻这一句,元振威的身躯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凉…凉州?这…下官惶恐,凉州一直太平如初,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知您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竟能牵连到我凉州,还望大人明察。”

“运河洛阳段中,掘出几具骸骨,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异域符文…”

楚潇潇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和表情,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在元振威的耳朵里,

“这些符文,经鸿胪寺的译语人破译,最终发现乃是突厥人用于传递军中密令的古突厥文,而其内容…特意标明了‘凉州马场’、‘三十俊驹’这样的信息,所以,皇上这才将本使派来西北,彻查此案。”

她每说一个字,元振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听到“突厥密文”和“凉州马场”的时候,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也有意无意瞥向那个着浅绯色官袍的人,随后强作镇定地说道:

“竟然有此事?突厥文…哼,这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王爷,楚大人,下官治下的凉州…”

“陷害?”还不等元振威将话说完,楚潇潇直接出言打断了他,声音虽依旧平稳,但其中冰冷的意味已悄然出口。

“那山丹军马场内,前几日被人用慢性毒草谋害的大宛驹,监牧使孙康孙大人也在两日后被人毒杀,难道…这些都是元大人口中的栽赃陷害吗?”

“什么?孙…孙牧监…他…”元振威猛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官靴和下摆,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就那样愣在了当场,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他…他死了?这…这怎么可能啊,他…他…前几天…还…还…来刺史府…汇…汇报工作…”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满眼惊恐地看着楚潇潇,而后又转向那个角落中的人,既像是寻求帮助,又像是从他身上求证什么似的。

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无法忽略那个角落里的存在,也不管李宪和楚潇潇会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慌忙对着那浅绯色衣服官员的方向拱了拱手,“盛长史…您看这…”

李宪和楚潇潇一齐朝着元振威拱手的方向看去,眉头微微蹙起,李宪的脸上顿时有些不悦。

一个堂堂封疆大吏,朝廷正四品凉州刺史,却对着五品长史作揖,实在是搞笑。

但他看到楚潇潇平静的面部时,也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自然忍着心中的不爽,看着眼前这个人。

被点到名的浅绯色官服的那个人,元振威口中的“盛长史”,终于在此刻缓缓抬起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虽然看上去比较浑浊,但却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隐隐还透着些许冷漠。

正常人在听到朝廷军马场的良驹和监牧使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毒杀,大抵都是和元振威反应一致,或惊慌,或恐惧,或不知所措,但绝不是这位“盛长史”这般沉着冷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又似乎死去的人不值得他惋惜。

“盛长史”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失态的元振威,那道目光让楚潇潇看不出什么,却让元振威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噤声,只剩下重重的喘息声。

这时的楚潇潇也发觉有些不对,元振威作为凉州刺史,无论是从品秩或实权,都远高于长史,怎会对着一个长史如此畏惧,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