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无赖陈大柱,平日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此前工坊兴旺,他便常想来占些小便宜,或被李青禾严词拒绝,或被张寡妇等人轰走,早已怀恨在心。如今见这水车如此好用,想到自家那几亩贫瘠旱地若也能得灌溉,必能多打粮食,心中嫉妒之火更是熊熊燃烧。
更兼他曾因偷窃工坊纱线,被沈明远撞见,扭送村正处挨过训斥,对沈明远也恨之入骨。
“呸!什么好东西!显摆她能耐!”是夜,陈大柱灌了几两劣酒,越想越气,盯着窗外月光下那架巨大的水车黑影,恶向胆边生。他抄起一把柴刀,跌跌撞撞出了门。
夜深人静,只有蛙鸣虫唱。陈大柱溜到塘边,看着那架耗费了沈明远无数心血、解决了工坊灌溉大难的水车,眼中闪过狠毒之色。他抡起柴刀,对着那支撑的木架、精巧的齿轮、循环的龙骨板,一顿疯狂劈砍乱砸!
木材断裂的咔嚓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在静夜中格外惊心。
所幸工坊夜间有值夜人看守粮仓,听到异常动静,提灯来看,正撞见陈大柱发疯般破坏水车,当即大喊起来。工坊内顿时灯火通明,人们纷纷涌出,将醉醺醺、尚未不及逃走的陈大柱当场擒获。
看着被毁得面目全非、几乎瘫痪的水车,众人又气又心疼。李青禾脸色铁青,沈明远蹲在损毁的齿轮前,沉默地查看着,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送官!”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此非寻常口角,毁坏溉田利器,断人生计,绝不能私了!”
翌日,陈大柱便被扭送县衙。人证物证确凿,加之李青禾如今“痘医”、“善人”之名颇盛,县衙也不敢怠慢。县令闻听竟有人毁坏抗旱水车,亦是震怒,当下判了陈大柱一个“毁坏稼穑器物”之罪,责令赔偿工料损失(虽知他无力偿还),并重打二十大板,枷号示众三日!
沉重的木枷套上了陈大柱的脖颈。他被衙役押着,站在县衙门口熙攘的人群中。头上插着书写罪名的纸标,脸上带着羞耻与恐惧。过往行人指指点点,唾骂不已。
“丧良心的东西!水车都敢毁!”
“活该!枷死这祸害!”
“李痘医办好事,倒惹来这种小人!”
消息传回村中,众人拍手称快,亦深感震慑。沈明远默不作声,带着工具材料,日夜赶工,修复水车。
三日后,陈大柱被解枷释放,已是颜面扫地,形销骨立,灰溜溜躲回家中,再不敢轻易生事。
塘边的水车经过修复,再次隆隆转动起来,清冽的塘水欢快地流入棉田。经此一劫,这架水车仿佛更具威严,无声地宣告着:兴利除弊,自有法度护佑;毁坏公益,必遭严惩。
塘埂方向。 水车隆隆,水流哗哗。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正站在驱动架上, 沉稳地踩着踏板。 浑浊的目光…… 掠过修复一新的齿轮, 望向那片重获滋润的棉田。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水流力量的声音, 缓缓地吐出:
“……力——……” 声音顿了顿, 似在感受这机械与人力结合的伟力。 “…——借——…” “…——惩——…”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规则与秩序得以伸张的沉重认可, 向下一点。 “…——实——!”
“力借惩实——!!!”
声音落下。 他继续踩着水车, 身影随着踏板的起伏而晃动。 水流不息, 滋润着土地, 也冲刷着—— ……愚——……昧——……与——……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