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塘工坊的“雷声”成了这片土地上新的律动。十台改制织机日夜轰鸣,产出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粗麻布,再被妇人们巧手裁剪缝制成遮面巾,换取着维持工坊运转和众人生计的铜钱。
李青禾却并未满足于此。深陷的眼窝里,那簇计算与思索的火焰从未熄灭。粗麻布质地坚硬,耐磨,却过于粗糙,贴身穿着极易磨伤皮肤,且透气吸汗性也并非最佳。遮面巾需求终有饱和之日,工坊若想长久,必须能织出更多样、更精良的布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堆积的原料。麻纤维坚韧,却失之柔软。若是能掺入更柔软的纤维呢?
她想起了沈明远那次送来的棉种。虽然试种失败,但那洁白柔软的棉花,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棉花纺出的线,细腻柔软,吸汗透气,远胜麻线,只是强度稍欠,且价格昂贵。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若将麻与棉混纺,交织成布,是否会兼具二者之长?
麻的挺括耐磨,棉的柔软吸汗。若能成,这布匹岂非正好适合制作需要时常活动、易出汗的劳力者的衣衫?甚至……
她心下一动,立刻行动起来。
工坊里最细心的纺妇被叫来。李青禾让她试着将绩好的麻线,与高价从市集购入的少量棉线,以不同的比例合股,再上织机试织。
起初并不顺利。麻线与棉线特性迥异,张力不同,合股时易断裂,织造时也难均匀。织出的布匹要么歪歪扭扭,要么厚薄不均,甚至出现破洞。
几次失败后,那纺妇都有些气馁了。李青禾却不让停。她整日守在织机旁,仔细观察每一次断线、每一处不均匀,反复调整麻棉比例、合股的捻度、甚至织机的张力。
又过了七八日,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失败。这一日,当织妇再次踏下踏板,梭子穿梭,一段新布缓缓织成。
李青禾俯身,用手指细细抚摸布面。触感顿时不同!不再是纯麻布的粗粝,也不是纯棉布的软塌。它既有麻的筋骨挺括,握在手里有型,又融入了几分棉的柔软亲肤,贴肉摩擦不再那么难受。布面纹理也因为两种纤维的交织,呈现出一种独特而朴实的质感。
“成了……”李青禾嘶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少见的波动。她让人将这匹试织成功的麻棉混纺布拿去漂洗晾晒。
晒干后的布匹,效果更佳。挺括不易皱,手感柔韧,透气性极好。
她裁下一小块,递给张寡妇:“摸摸看。”
张寡妇疑惑地接过,一摸之下,眼睛顿时亮了:“咦?这布……好怪!又硬实又软和!出汗攥手里也不黏糊!”
李青禾又让周娘子(此周娘子乃工坊管事,非布庄那位)找来一个常日做力气活的汉子,让他将这块布塞进怀里捂了半天。取出后,汉子啧啧称奇:“嘿!这布透气!汗消得快,不像粗麻布,汗沤着闷得慌!”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李青禾心中有了底。她让工坊暂缓一部分遮面巾的生产,集中原料和人力,精心织造了十匹质地最佳的麻棉混纺布。
布匹织成,她并未急于出售,而是将其中的五匹,让人送给了县里几家最有实力的布庄,每家一匹,只说是工坊新试制的料子,请掌柜的“指点”。
另外五匹,她则让周娘子带着,去往县里最大的那家“周记布庄”——此周娘子与布庄老板娘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周记布庄的周娘子,是个四十许岁、精明干练的妇人。她接到这匹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粗朴的混纺布时,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乡下工坊又来推销粗麻布了。碍于情面,她随手接过,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