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带头,其余六人也纷纷响应。
于是,李青禾的院落,在短暂沉寂后,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弥漫着药味和恐惧,而是充满了麻布的气息和织女们的忙碌。
七位寡妇成了当然的“工头”。她们召来村中相熟可靠的妇人,甚至一些手巧的姑娘,在李青禾划出的区域里,支起木板,飞针走线。剪裁声、缝纫声、低声交谈声,取代了以往的死寂。
李青禾统筹全局,验收成品,发放工钱。她立下的规矩极严,针脚疏密、布巾大小皆有标准,不合格的必须返工,绝不容情。妇人们起初还有些怨言,但见到李青禾自己分文不取,所有收入皆按约定发放,且银钱到手实在,那点怨气便也化作了更认真的手艺。
消息传开,订单竟如雪片般飞来。不仅是种痘孩童的家庭,连些富裕人家也觉此物简便有用,派人前来订购。那二十两赏银换来的粗麻布很快消耗一空,而新的定金——铜钱甚至小块碎银——却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
李青禾毫不犹豫,立刻用这些钱购买新的麻布原料,扩大生产。规模渐大,她院中特意辟出一口旧陶瓮,专门存放日益增多的定金与货款。那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竟渐渐成了院里最常听到的声音之一。
不过旬月,这小小的“麻巾工坊”竟已雇请了村中近三十名妇人,日制遮面巾近百条!那口存放钱的陶瓮,竟也堆得满满当当!
七位牵头寡妇,更是今非昔比。往日愁苦的脸上竟也有了光亮,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她们不仅自己得了丰厚工钱,更因组织之能,在村中隐隐有了新的地位。张寡妇偶尔甚至会挺直那常年佝偻的腰背,指挥新来的妇人如何走线更平整。
这一日傍晚,发放完当日工钱,妇人们欢天喜地散去。院子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口沉甸甸的陶瓮,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立在瓮边,低头看着里面堆满的铜钱和少许银角。深陷的眼窝里,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与审慎。这生意,源于善举,却意外勃发。它养活了许多人,也让最初那捐银的善意,以另一种方式流转开来。
塘埂方向。 暮色渐浓。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老地方。 浑浊的目光…… 极其缓慢地…… 从……院里那口堆满钱的陶瓮…… 移向……正在低头盘算明日采买原料的李青禾……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嘶哑、干涩、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复杂况味的声音…… 轻轻地…… 融入了渐起的晚风:
“……利——……” 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这份工而脸上有了生气的妇人远去的身影。 “……众——……” 再落回那口陶瓮和李青禾身上。 “……生——……” 下颌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目睹循环完成的沉重……向下一——点! “……踏——实——!”
“利众生踏实——!!!”
声音落下。 沈明远的身影缓缓退入阴影。 李青禾似有所觉,抬头望了一眼塘埂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晚风吹过枯草的轻响。 她复又低下头。 看着瓮中的钱。 心中计算的。 已是明日需购入多少麻布。 还能再让多少艰难度日的妇人。 凭着手艺。 吃上一碗安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