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冰下鱼泣(1 / 2)

腊月的风,裹着河滩地特有的、混杂着碎瓷冰碴和腐殖气味的湿寒,如同淬毒的刮骨刀,日夜剐削着李青禾枯槁的躯壳。她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冰面更厚的死寂。掌心那卷《养鱼经》残页的枯黄纸边、烙印绳纹的灼痛、青石界碑的冰冷触感,以及猪圈深处那堆翻滚着死亡气息的黑褐色粪肥带来的微弱暖意,都在酷寒中凝固。塘埂内侧,那条歪斜的沟渠,早已被一层厚厚的、呈现出死白色泽的冰壳……死死封住!

冰!

死寂的冰!

无声地吞噬了沟渠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流淌,也吞噬了那些偶尔划破水面的……灰黑色背鳍。

静!

死一样的静!

只有寒风卷过冰面,发出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尖啸。

债!

米铺的债!周供五十斤蔓菁!萝卜垄上刚冒出的、细弱如发丝的绿芽,在酷寒中瑟瑟发抖。猪圈里那头病弱的小花猪,在厚厚的腐草粪堆里蜷缩着,微弱的哼唧声如同风中残烛。一切都悬在……这冰封的……死线上!

鱼!

沟渠里的鱼!

那些滑腻的、曾带来渺茫生机的……灰黑色影子!

这个念头带着沟渠冰面死白的反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撕裂!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向沟渠边!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镐头!冰冷的木柄狠狠刺入掌心溃烂的伤口!烙印处的绳纹如同被唤醒,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凿!

砸开这冰壳!看看……鱼!

动作疯狂而毫无章法!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非人的力量!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绝望!溃烂的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镐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着脚下那层死白的冰面!腰背如同绷紧的投石索,猛地向后扬起镐头!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朝着死白的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

一声沉闷得如同敲击朽木的巨响!

镐尖砸在冰面上!

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镐柄狠狠传来!震得她枯槁的双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的伤口鲜血狂涌!冰屑如同细碎的玻璃碴,溅在她枯槁的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再砸!

“哐!哐!哐——!!”

一下!又一下!

动作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破镐头带着呼啸的风声,极其凶狠地……反复砸落在同一个位置!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塘口疯狂回荡!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冰面极其坚硬!每一次砸落,都只留下更深的、蛛网般的白色裂纹!却……迟迟不破!

“嗬……嗬嗬……”沉重的喘息伴随着每一次砸击,白气喷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霜。

终于!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折断的……脆响!

在不知第多少次狂暴的砸击后!

冰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

破!

成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踉跄着后退半步,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赤红的绝望瞬间熄灭,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释放后的……茫然。她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弯下枯槁的腰。溃烂的右手不顾剧痛,极其粗暴地……扒住冰面那道细长的裂缝边缘!枯槁的手指如同铁爪,深深抠进冰冷的冰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两边……一掰!

“哗啦——!”

一声更大的碎裂声!

一块巴掌大小的、死白色的冰块……被极其粗暴地……撬了起来!

洞!

一个幽深的、透着死气的冰洞!

暴露在惨白的冬日天光下!

看!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猛地俯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向冰洞深处!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茫然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渴望点燃!她期待着……期待着浑浊的水流!期待着惊慌摆尾的灰黑色鱼影!

然而!

冰洞之下!

不是浑浊的流水!

更不是游弋的生命!

是……一片……凝固的……死!

水!

极其浅薄!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墨绿色!

如同……腐败的脓液!

静止!

死寂!

而在那浅薄、死寂的墨绿色水面之下……

密密麻麻!

层层叠叠!

无数条……

翻着……

灰白色肚皮的……

鲫鱼!

如同被冻结的……惨白银元宝!

僵硬地……

无声地……

悬浮在……

那浅薄、死寂的……

墨绿色……

“水”中!

死!

全死了!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灰白色的肚皮在死寂的墨绿色水底……反射着……绝望的……微光!

有的嘴巴微张!

有的眼球浑浊突出!

有的甚至保持着临死前徒劳挣扎的……扭曲姿态!

如同……一场……被瞬间冻结的……死亡盛宴!

“嗬——!!!”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短促闷哼,从李青禾紧咬的牙关间挤出!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绝望,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胸腔里那点微弱的渴望……彻底冻僵!凝固!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点燃的光,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火星,瞬间……熄灭!只留下两个巨大的、空洞的、映照着无尽死亡和冰冷的……深渊!

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溃烂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冰洞边缘!指甲瞬间崩裂!脓血混着冰水涌出!巨大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她残破的意识!

就在这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踩断霜壳的声响,在沟渠上方响起。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艰难地、极其僵硬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糊满冰屑和血痕的视线,极其模糊地……看到沟渠边沿……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沈明远!

他依旧裹着那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腿沾满泥点,赤脚踩在冰面边缘的霜壳上,冻得发紫。那张被河风和日头刻满沟壑的黝黑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极其短暂地扫过冰洞里那触目惊心的鱼尸惨状,又极其缓慢地、极其专注地……落在了……那条被封死的沟渠……以及……冰洞下那浅薄得可怜的……墨绿色水层之上。

他枯树皮般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冰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河滩地土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极其清晰地……砸在了冰洞的死寂上:

“……沟……”

声音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如同尺子,死死丈量着沟渠的深度和冰洞下那浅薄的水层。

“……浅……”

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带着巨大力量感地……向下……虚虚一按!

“……氧薄……”

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极其短暂地扫过冰洞里那层层叠叠的灰白色鱼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