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用身体的重量,去挤压,去捂!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流逝。窑洞外,朔风呜咽着掠过破窗洞,卷起碎瓷的粉尘,带来刺骨的寒意。窑洞内,只有李青禾枯槁身体下,那堆冰冷的麦草和驴粪蛋,在极其缓慢地……吸收着一点点来自她残破躯壳的、微弱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更久。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浓烈牲口圈特有臊臭的……暖烘烘的气息,极其艰难地……从她臀下那堆麦草和驴粪蛋的缝隙里……渗透出来!那气息温热、潮湿、带着发酵的微酸,虽然浓烈刺鼻,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微光!
紧接着!
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带着潮湿水汽的……暖意,如同苏醒的地脉,极其缓慢地、极其顽强地……穿透了她单薄破裤的阻隔,顺着冰冷的臀骨和麻木的腿根……一丝丝地……向上蔓延!
热!
驴粪堆肥……生热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死寂的空茫瞬间被点亮!巨大的惊愕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她早已冻僵的四肢百骸!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虔诚,挪动了一下枯槁的臀部,更深地陷入那堆散发着暖烘烘臊臭的麦草驴粪之中!让那持续不断、带着潮湿水汽的温热感,更加紧密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肢体!
就在这时——
浸泡着兔皮的破瓦盆里,浑浊的雨水似乎也吸收了窑洞深处这微弱却持续的热力,不再那么刺骨。那张灰褐色、沾满污秽草木灰的兔皮,在浑浊的水中微微舒展开来,边缘的毛尖似乎……也柔软了一丝。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瓦盆里那张兔皮。
又缓缓移向自己深埋在温热麦草驴粪堆里的、依旧冰冷刺痛的膝盖。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点亮的微光,剧烈地跳跃着,最终化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野蛮生长的、近乎执拗的……狠戾。
硝!
裹膝!
她枯槁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决心,从温热的粪堆上挪开。一步一挪,挪到破瓦盆边。溃烂的左手不顾冰冷浑浊的污水,极其粗暴地将那张湿漉漉、滑腻腻的兔皮从水里捞了出来!
水珠混着草木灰的污迹不断滴落。
她不再等待。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和巨大的狠劲,开始极其粗暴地、用指甲和指骨上残存的皮肉,刮擦、揉搓着兔皮内侧残留的筋膜和污迹!每一次刮擦,都伴随着皮屑和污垢的脱落,也伴随着她掌心溃烂创口被冷水刺激传来的钻心锐痛!
刮!用力刮!
如同刮掉自己身上溃烂的死肉!
终于,兔皮内侧变得相对光洁,虽然依旧残留着暗红的血丝和无法完全去除的污迹,但触感已不再滑腻粘手。她不再理会那点污迹。溃烂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摸索着,从破窑角落里翻找出半截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破缝衣针,又扯下自己破袄袖口一段早已糟朽的布条,权作缝线。
缝!
枯槁的脊背深深弓起,溃烂的右肩伤口在手臂的每一次抬起时都疯狂抽搐。她将那湿冷的兔皮极其粗暴地按在自己冰冷刺痛的膝盖上!用牙齿咬住布条一端,溃烂的左手死死按住兔皮边缘,溃烂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笨拙地……将锈迹斑斑的破针狠狠扎进兔皮和自己破裤的布料里!
“噗!”
针尖穿透皮肉和布料的闷响!
每一次扎入、拔出,都伴随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的闷哼!锈针的倒刺刮拉着皮肉和纤维,针脚歪歪扭扭,如同丑陋的蜈蚣爬行。脓血从她溃烂的掌心渗出,染红了灰褐色的兔皮边缘。
她不管!
只是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膝盖上那片逐渐被覆盖的皮肤。一针!又一针!极其粗暴地、用疼痛和狠戾,将那张带着土腥和血腥的兔皮……牢牢地、歪斜地……缝在了自己破裤的膝盖位置!
当最后一针带着倒刺的线头被牙齿狠狠咬断,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剧烈地喘息着,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膝盖处,那片被粗陋缝上的兔皮,湿冷、僵硬、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血腥气,边缘还沾着她的脓血。它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牢牢地贴在那里。
然而!
就在这湿冷僵硬之下,就在这浓烈的恶臭之中……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
如同被隔绝的、遥远地火传递出的第一缕温热,极其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穿透了兔皮粗糙的纤维和破裤单薄的布料……缓缓地、缓缓地……渗入了她冰冷刺痛的膝盖骨缝深处!
暖!
不是窑洞深处粪堆那种潮湿臊臭的温热。
是一种更直接、更贴近、如同隔绝了朔风利刃的……柔软屏障!
虽然微弱,虽然带着污秽,却是……实实在在的……暖!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茫然!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伸出溃烂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极其小心地……抚上膝盖处那块丑陋的、湿冷的兔皮补丁。
指尖传来的,依旧是粗糙、湿冷和浓烈的腥臭。
但皮肤深处,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暖意,如同投入冰原的火种,正极其缓慢地……融化着刺骨的寒意,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酸麻和……慰藉。
她不再动弹。
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垂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膝盖上那片灰褐色的、沾着脓血的补丁。
干裂起皮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
没有声音。
只有一丝混合着巨大疲惫、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暖意,在她深陷的眼窝深处……极其缓慢地……漾开。
窑洞深处,那堆麦草驴粪散发出的潮湿暖烘烘的气息,依旧在持续地弥漫着。
膝盖上,兔皮粗糙的纤维下,那丝隔绝寒气的暖意,正一点点……渗入骨髓。
风,依旧在破窗洞外呜咽。
但窑洞内的死寂,似乎被这微弱却持续的热力……撬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