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肥田新策(1 / 2)

窑洞深处,驴粪堆肥散发的潮湿暖烘烘的臊臭,与膝盖上那块粗缝的兔皮补丁透出的微弱暖意,如同两股微弱的地火,在李青禾枯槁的躯壳里艰难地对抗着河滩地刺骨的春寒。然而,这暖意终究无法穿透胸腔深处那被蝗灾啃噬出的巨大空洞。腰间破布袋里那点沾满泥污的残穗,冰冷地坠着,时刻提醒着那片狼藉麦田的绝望。

风,裹挟着劫后的焦糊、残存的泥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麦草腐烂转化的微酸气息,从破窗洞灌入,带来更深的寒凉。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冰冷的泥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前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兔皮暖膝和粪堆微温暂时点亮的微光,在巨大的饥饿和麦田的疮痍前,再次黯淡下去,沉淀为一片更加沉重的、冰封的死寂。蝗群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沙沙”啃噬声,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耳膜深处疯狂回响。

麦田……毁了。

来年……靠什么活?

这个念头带着冻土的冰冷和死亡的沉重,日夜碾压着她残破的神经。

就在这时——

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窑洞角落那堆被胡乱堆叠、早已冻硬的驴粪蛋和几根散落、同样冰冷的麦草秆上。那是她换取兔肉后剩下的“财富”。

驴粪……麦草……

窑洞深处那堆持续散发着微暖臊臭的粪堆……

一个极其模糊、如同隔着重纱的记忆碎片,猛地在她冻僵的脑海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书!

那本……被灶膛余烬燎得焦黑卷角、早已被她遗忘在冰冷泥墙缝隙深处的……破书!

《齐民要术》!

里面……好像有……

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冰封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种混杂着巨大惊愕和一丝渺茫希冀的光芒,极其艰难地……刺穿了绝望的浓雾!

找!

她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向冰冷的泥墙!溃烂的双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抠挖着那道早已被泥浆糊死的缝隙!指甲在粗糙冰冷的泥墙上疯狂刮擦、崩裂!脓血混着泥屑不断渗出!

终于!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

一本薄薄的、纸张焦黄发脆、边缘卷曲如同枯叶、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烟火气的破册子,被她溃烂的手指极其粗暴地……从泥缝深处抠了出来!封面早已模糊不清,只残留着几个焦黑的墨点,依稀能辨出“齐民”二字。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身体跌坐在地,溃烂的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极其粗暴地、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脆弱不堪的纸页!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饥饿的秃鹫,疯狂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早已褪色模糊的蝇头小楷!

不是看!

是……找!寻找那深埋在记忆尘埃里的……一线生机!

终于!

枯槁的手指猛地顿在一页焦黄的纸片上!

一行模糊却如同惊雷般的字迹,带着远古的智慧,狠狠地撞入她布满血丝的眼帘:

“**踏粪法**:凡秋收之后,场上所有穰、谷穅等,并须收贮一处。每日布牛脚下,三寸厚;每平旦收聚堆积之;还依前布之,经宿即堆聚。计经冬一具牛,踏成三十车粪。至十二月、正月之间,即载粪粪地。……**若杂以草屑、驴马粪踏之,热腐尤速,其力倍蓰!**”

踏粪!

混草屑驴粪!

热腐尤速!其力倍蓰!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冻僵的神经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光瞬间被点燃成熊熊烈焰!巨大的狂喜混合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救命稻草的狠戾,如同熔岩般在她枯槁的胸腔里奔涌!

踏!

混草屑驴粪!

让那粪……热起来!腐起来!变成能喂饱土地的……黑金!

这个念头带着浓烈的臊臭和泥土的腥气,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她荒芜的心田!她不再绝望!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刀刃,猛地扫向窑洞角落那堆冰冷的驴粪蛋和散落的麦草秆!又猛地投向窑洞外那片劫后死寂的河滩地!那里,有的是被蝗虫啃噬干净的蒿草枯茎!有的是被践踏成泥的麦草碎屑!

干!

立刻干!

一股混杂着滔天怨愤、被逼出的狠劲和一种近乎朝圣般虔诚的狂热力量,在她枯槁的躯壳里轰然爆发!她一步一挪,踉跄着冲出窑洞!溃烂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把豁了口的旧镰刀!扑向河滩地边缘那些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早已干透的枯黄蒿草!

割!用力割!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伤口在剧烈的挥舞中疯狂爆裂!脓血混着汗水浸透破衣!镰刀锋利的豁口狠狠地斩断枯脆的蒿草茎秆!发出“嚓嚓”的脆响!动作粗暴、狂野、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戾!

大捆大捆散发着浓烈腐朽气息的枯黄蒿草,被她极其粗暴地拖拽回窑洞前冰冷的空地上!

撕!用力撕!

溃烂的双手不顾蒿草边缘的锋利割破溃烂的掌心,极其粗暴地将粗硬的蒿草茎秆撕扯成更细碎的草屑!如同撕扯着仇敌的筋骨!

驴粪!

她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回窑洞深处,溃烂的双手极其粗暴地扒开那堆散发着微暖臊臭的驴粪堆!冻硬的驴粪蛋被她用镰刀柄粗暴地砸开、捣碎!

混!

极其粗暴地将捣碎的、带着浓烈臊臭的驴粪渣,与撕扯好的枯黄草屑,胡乱地、却极其用力地……搅和在一起!如同搅拌着复仇的毒药!也如同搅拌着……唯一的希望!

终于!一堆散发着浓烈刺鼻、混合着牲口臊臭、草木腐朽和泥土腥气的黑褐色混合物,在她窑洞前的空地上……堆积起来!

踏!

枯槁的身影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到这堆散发着恶臭的混合物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这堆污秽的“希望”。膝盖上那块粗缝的兔皮补丁在寒风中僵硬冰冷。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抬起那只溃烂流脓、沾满草屑和粪渣的右脚。

踏!

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踏了下去!

“噗叽——!”

一声极其沉闷、粘腻、令人作呕的声响!

溃烂的脚掌深深陷入冰冷粘稠、混杂着草屑和粪渣的混合物中!刺骨的冰冷和粘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住脚踝!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晃!

踩!用力踩!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脓血疯狂涌出!她不再犹豫!左脚也极其粗暴地抬起,狠狠地踏进那堆污秽之中!双脚交替!如同最原始的杵臼!又如同最癫狂的战舞!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粘稠的混合物中疯狂地践踏、踩碾、蹂躏!

“噗叽!噗叽!”

“噗叽叽——!”

粘腻沉闷的践踏声,在死寂的河滩地上空单调而固执地回响!每一次沉重的落下,都伴随着混合物被挤压、草屑断裂、粪渣碎裂的细微声响!每一次艰难的抬起,都带起粘稠的黑褐色浆液,甩在她沾满泥污和脓血的破裤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