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是金陵城中,一位深受军民爱戴的儒将的标志…… 玄苦没有多言,迅速从宽大的僧衣袖袋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金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蜡丸。他捏碎一颗蜡丸,露出里面一团深褐色、带着奇异馨香的药膏。他用粗粝的手指小心撬开柳凤翎紧咬着的牙关,将药膏送入她舌下。然后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毫不犹豫地倾洒在那狰狞的伤口上。粉末接触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混合着草药味弥漫开来,伤口边缘的青黑色似乎被遏制了几分。
“此乃少林‘八宝紫金锭’和‘金创玉真散’,可暂缓毒素,吊命止血。” 玄苦一边处理,一边沉声解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医者的冷静,又透着佛门中人的悲悯。 就在这时,崖下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和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 “师叔!师叔!您等等我呀!这山路好陡…啊!血!死人!” 声音充满了惊慌。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沙弥,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僧袍,光溜溜的脑袋蹭了些泥灰,圆乎乎的小脸因为爬山而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着地上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和斑斑血迹。他似乎想躲在玄苦身后,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探脑。这小沙弥正是玄苦座下年纪最小的弟子,慧觉。 “慧觉,莫怕。恶人已被师叔度化,往生极乐去了。” 玄苦的声音温和下来,安抚着小沙弥的惊惧。他站起身,目光凝重地扫过狼藉的现场,血腥味在清晨的山风中弥漫。“此地不宜久留。慧觉,你头前带路,引我们回寺。小心些,注意脚下湿滑。”
“哦…哦!好的师叔!” 慧觉用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血迹,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在前方探路,但小光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玄苦弯下腰,用那双能碎金裂石的大手,却极其稳健轻柔地将昏迷的柳凤翎背在了自己厚实宽阔的背上。另一只手则伸向了依旧惊慌失措、死死盯着柳凤翎的林惊澜。“孩子,跟我来。此处非善地,入得少林,或可得一方清净。” 林惊澜看着玄苦那古拙而沉静的面容,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的慈和与不容置疑的可靠,让他冰凉的心底似乎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冰冷颤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玄苦那只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大手。那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暖意,仿佛是他在这无尽黑暗和血腥中,触摸到的第一缕坚实的光。 山路崎岖,晨雾渐散。
玄苦背着昏迷的柳凤翎,一手牵着林惊澜,沉稳地走在山道上。慧觉在前面一步三回头,既担心师叔背上的女施主,又忍不住偷看林惊澜那张沾满泥污却异常清秀倔强的小脸。林惊澜沉默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玄苦背上那张苍白的侧脸。柳凤翎垂落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和草药味的冰凉气息。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残留的血迹,那是她的血。
这个沉默如冰、出手如电的女子,她是谁?为什么要拼死救自己?爹娘…哑叔…还有她…都是因为自己吗?巨大的悲伤和沉重的负罪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慧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小声问道,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善意。
林惊澜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抬头,警惕地看了慧觉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叫慧觉!智慧的慧,觉悟的觉!是玄苦师叔最小的徒弟!” 慧觉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自来熟地介绍着,“你别怕,到了寺里就安全啦!我们少林寺可厉害了,有罗汉堂的武僧师兄,还有好大好大的铜钟!坏人不敢来的!” 听着小沙弥叽叽喳喳、充满童真的话语,林惊澜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点。
他看着慧觉光溜溜的脑袋和干净的眼神,一种陌生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暖感觉,悄然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他低下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惊…澜…” 那是他曾经的名字,此刻说出来,却带着刺骨的痛楚。 “惊澜?林惊澜?” 前方的玄苦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名字。惊涛拍岸,波澜壮阔。孩子,因果轮回,命运多舛非尔之过。放下心中戾气,佛门清净地,或可为你涤尘。”
林惊澜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玄苦宽厚的背影和那颗在晨光中微微反光的头颅。放下?那滔天的血海深仇,那至亲惨死的画面,如何放下?佛门清净…真的能洗去这一身的血污和心中的恨吗? 山路蜿蜒向上,雄伟古朴的少林寺山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巨大的黄墙黛瓦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庄严肃穆。晨钟悠扬浑厚的声音正从寺内远远传来,回荡在群山之间,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试图驱散山道间残留的血腥气息。
铛…嗡…” 钟声入耳,林惊澜心头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是那个血色之夜前,金陵城某个遥远角落传来的暮鼓?还是…更久远的、早已模糊的安宁岁月里的回响? “啊!总算到啦!” 慧觉欢呼一声,加快了脚步,跑向那敞开的侧门。 玄苦背着柳凤翎,牵着林惊澜,一步步踏上了通向山门的青石阶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个命运转折的节点上。
寺门值守的两名年轻武僧显然认识玄苦师叔,看到他背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还带着一个浑身狼狈、眼神惊惶如小兽的孩童,都露出了惊诧之色。慧觉已经叽叽喳喳地冲过去,比划着叙述刚才山崖边的惊险一幕,话语间充满了对玄苦师叔的崇拜和对坏人的愤慨。
“师叔,这是?” 一名浓眉大眼、身材壮硕的武僧(或许是慧字辈的师兄)上前一步,警惕的目光扫过柳凤翎和林惊澜,最终恭敬地询问玄苦。 “路上遇袭,两位施主皆受难者。此女伤势极重,身中奇毒,需立刻施救。这孩子…” 玄苦顿了顿,目光落在身边紧紧抓着自己僧袍、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的林惊澜身上,“身世坎坷,暂由贫僧照拂。慧岸,速去药王院请玄净师叔前来达摩院!慧海,知会罗汉堂,增派人手巡视后山路径,仔细搜索,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或其它线索!”
“是!师叔!” 两名武僧虽仍有疑虑,但对玄苦的命令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 玄苦不再耽搁,背着柳凤翎,牵着林惊澜,大步流星穿过庭院,径直走向位于寺院深处、庄重肃穆的达摩院。慧觉小跑着跟在后面。
达摩院内,檀香袅袅。玄苦小心地将柳凤翎安置在偏厢一张干净的竹榻上。此时药王院首座玄净大师也已匆匆赶到。玄净大师面容清癯,眼神平和睿智。他看了一眼柳凤翎腿上那可怖的伤口和蔓延的青黑色,以及她苍白的脸色,眉头立刻紧锁。
“好厉害的‘千机麻’和‘蛇吻草’混合之毒!这手法…倒像是南疆‘五毒门’的阴损路数!” 玄净大师一边迅速检查,一边沉声道。他开始取出银针、药瓶,手法娴熟地为柳凤翎处理伤口,施针遏毒。 林惊澜被安置在旁边的蒲团上,慧觉懂事的给他端来一碗温水。他麻木地接过,却没有喝,只是呆呆地看着忙碌的玄净大师和躺在竹榻上人事不省的柳凤翎
。她脸上的泥污被擦去了一些,露出原本清丽的轮廓,此刻却脆弱得如同琉璃。 玄苦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厢房内显得有些压抑。他看着玄净大师施救,目光却不时落在林惊澜身上,更落在他下意识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枚小小虎符上。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他心中某个角落隐隐作痛。他缓缓走到林惊澜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孩子惊恐未定的双眼。
“孩子,” 玄苦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血仇似海,刻骨铭心。但仇恨如同烈火,伤人亦自焚。你年纪尚幼,可愿暂寄此身于佛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虚言,然习武强身,研佛明性,或可为你积蓄力量,待他日因果分明之际,再行抉择?” 林惊澜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复仇的火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