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想把这几天来积攒的所有恐惧、兴奋、算计,连同我的五脏六腑都一起吐出来。胃里的酸水和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直到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了,我才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沙土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稀薄的晨雾,带着一丝虚假的凉意,照在我的身上。但我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一种发自骨髓的寒冷。
一阵脚步声传来。奥马尔走了过来,阴影笼罩了我的身体。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冰凉的军用水壶递给了我。
他的表情很复杂,那只独眼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审视。
“每一个士兵,从他拿起枪的那天起,就做好了在任何地方死去的准备。”他声音低沉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这是战争的规则,也是这片土地上,男人的宿命。”
我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几口,用冰冷的水漱了漱口,试图冲淡口腔里那股无法忍受的苦涩味道。
“这不是他的宿命。”我沙哑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本该在丛林里猎杀羚羊,用他的技巧养活家人。他不该为了几根该死的K线,为了一个我甚至无法向他解释清楚的金融游戏,死在矿山的铁丝网
奥马尔沉默了。他或许永远也听不懂“K线”是什么,但他听懂了我话里那股几乎要将我压垮的自责。
他缓缓地蹲下身,用他那只独眼,近距离地、极具压迫感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林顾问?”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他流泪?为他忏悔?躲在这里呕吐?然后呢?让剩下的弟兄们,都觉得他的死毫无价值,都白白送死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战鼓轰鸣:“林!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你他妈的是我们的脑子!如果你这个脑子乱了,被情绪冲昏了头,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他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盖脸地将我从情绪的深渊里浇醒。
是的。
我不能乱。
我没有资格在这里沉浸在自我的道德谴责里。这里不是那个我可以随时辞职、退出的文明世界。这里是战场,这里是地狱。在这里,软弱,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原罪。同情和眼泪,是这个丛林法则中,最昂贵、也最无用的奢侈品。
我看着奥马尔身后,那些闻讯而来的士兵,还有塔卡和他那些沉默的卡亚勇士,他们都在看着我。他们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愤怒,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
他们在等待我这个“顾问”,给他们一个说法。
一个能让他们接受卡隆之死的理由。一个能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冰冷的、带着沙尘的空气吸入肺中。我用那壶水洗了把脸,然后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身。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要将那些软弱、负罪感和属于“过去的我”的一切,都死死地拍进这片贫瘠的土地。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我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和清明。
“将军说得对。”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没有了丝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