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铁椅上的寒冬(2 / 2)

原来,那极致的欢愉,只是为了此刻更极致的痛苦所做的铺垫。真是……好手段啊。她的笑,她的吻,她的呢喃,全都成了利刃,现在正一寸寸切割着我的灵魂。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巅峰时推我入渊?是为了权力斗争,还是单纯的报复?这些问题像荆棘,缠绕着我的思绪,让我喘不过气。

时间在铁椅上拉长,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外面的看守换了班,新一轮的闲聊又开始了,这次是关于周末的球赛和下雨的天气,但偶尔还是会飘来一句:“那个股神,啧啧,真够惨的。”我蜷缩得更紧,试图让身体变成一个球,挡住所有的寒意和噪音。脑海中,过去的片段如走马灯般闪现:第一次在股市赚到第一桶金时,兴奋得彻夜未眠;和张凯在酒吧庆祝并购成功,啤酒泡沫溅满一身;甚至是儿时在街头踢球的日子,那时世界简单而明亮,没有阴谋,没有背叛。

突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林浩然,有人保释你,出来!”伴随着铁锁“哗啦”作响,将我从黑暗的思绪中拽了出来。铁门打开时,刺眼的灯光射入,像一把利剑刺穿我的瞳孔。我眨了眨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保释?谁会来保释我?张凯?他没这个能量,那小子现在恐怕正躲在角落里删好友。父母?他们此刻恐怕已经因我而颜面扫地,避之不及,甚至可能已经将我的照片从家谱中抹去。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但没有一个说得通。我拖着沉重的、像是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出这间让我失去一切尊严的囚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膝盖发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像丧钟的低鸣。走廊的墙壁是灰白的,上面贴着几张褪色的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讽刺的是,我什么都没说,却被判了“死刑”。

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布料上隐约可见洗衣粉的残留痕迹;头发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像秋天的枯草;背有些微驼,像是扛了太多人生的重担;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桶身布满划痕和烫迹,正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尽头。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射在水泥地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

是老李。老李叔叔,那个在股市摸爬滚打三十年的老江湖,也是我最初的引路人。他教我读K线图,教我辨别庄家的套路,甚至在我的第一笔投资失败时,递给我一支烟,说:“小子,股市如战场,输了就爬起来。”如今,他站在这里,没有一丝变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依旧平静。

他看到我,没有惊讶,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怜悯。那双看透了股市风云、也看透了人世沧桑的眼睛,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井水深不见底,映照着过往的波澜,却不泛一丝涟漪。他就那么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奇耻大辱的嫖娼犯,而是一个晚归的孩子,犯了错,却总有家可归。

我的眼眶,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就红了。热泪涌上,模糊了视线,我赶紧低头,假装是灯光太刺眼。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老李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转身在前引路。他的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带着军人的节奏,尽管背影已显苍老。

从拘留所出来,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下水道的潮湿味和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我们坐上老李那辆破旧的二手桑塔纳,车身漆面斑驳,引擎启动时发出低沉的咳嗽声,像一头老马在喘息。一路无言,只有车窗外霓虹灯影掠过,映在我的脸上,一明一暗,像人生起伏的缩影。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陈年皮革的霉气,副驾驶的储物盒里塞着几张泛黄的地图和一张老照片——老李年轻时在部队的合影,笑容阳光而张扬。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家熟悉的面馆门口。卷帘门已经拉下,铁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显然是提前打了烊。街灯昏黄,照在门前的一盆枯萎的月季上,花瓣零落一地,像被遗忘的梦。面馆的招牌“李记牛肉面”微微摇曳,灯管闪烁着,发出细微的嗡鸣。老李下车,钥匙串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推开门,一股温暖的热气扑面而出,夹杂着面粉和牛肉的香味,让我空荡荡的胃微微抽搐。

店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厨房灯,灯光洒在木质桌椅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中浮动着油烟的余韵,墙角的冰箱嗡嗡作响,像在低语着秘密。我像个游魂一样,坐在那张我曾经擦拭过无数次的、靠近窗户的桌子旁。桌子表面光滑,布满细微的划痕,每一道都是顾客留下的印记——有刀叉的浅痕,有热碗烫出的圆圈。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回忆起那些忙碌的日子:清晨揉面,午后煮汤,晚上数钞票。那时,我是老李的帮手,梦想着攒钱回股市东山再起。

窗外,夜色已深,偶尔有车辆驶过,灯光一闪而逝,像极了我那短暂而可笑的“辉煌”。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乘客下车时笑闹着,声音遥远而模糊;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像一座座孤岛,遥不可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被老李轻轻地放在我面前。大块的牛肉炖得酥烂,表面泛着油光;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像春天的嫩芽;浓郁的汤头冒着热气,能驱散一切寒气的香味扑鼻而来,汤面上漂着几丝辣椒油,红艳艳的,诱人却又刺眼。

“吃吧,”老李在我对面坐下,声音沙哑而平静,像风吹过枯叶,“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接下来的路。”他的手掌宽厚,指节粗糙,布满老茧,那是多年握筷子、揉面团留下的痕迹。他没急着吃,只是看着我,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拿起筷子,手却抖得厉害。筷子在空中悬停,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终于,我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却尝不到任何味道。牛肉的鲜嫩、汤汁的醇厚,全都化作一股空虚。眼泪,毫无征兆地,一颗一颗,砸进了滚烫的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无声的水花。泪水咸涩,混入汤中,咸上加咸,却又奇异地融洽。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像个坏掉的机器一样,机械地,将一整碗面,连汤带水,全部塞进了胃里。面条滑过喉咙,热气在胸腔扩散,暖了胃,却暖不了心。胃里暖和了,但心里,依旧是一片冰冷的废墟。废墟中,残垣断壁是我的骄傲,灰烬是我的野心,一切都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