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弄堂里还飘着煤球炉子的青烟。
方远套上那件压箱底的中山装,领口发硬,蹭得脖子发痒。他对着五斗柜上的小圆镜理了理头发,镜子后面还有刘晓庆。
“走了。”父亲在门口扶着自行车喊他。
方远小跑两步跟上,伸手就要去接车把:“爸,我带你吧。”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上次带你妈去买菜,差点撞到电线杆。”方青松不屑,硬是让儿子坐在后面。
方远在自行车坐后,看着父亲的背影,居然鼻子有点发酸。
你个老头,你说你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怎么就得了肺癌了呢?
骑了有二十分钟,终于到了。
上影厂的大铁门刚开了一半,门房老张正拿着竹扫帚清扫。
大门平平无奇,让人想不到这是名噪一时的上影厂。
门口里面一排宣传栏,里面还有光荣榜,贴着去年先进工作者的照片。
方远下车一看,方青松的黑白证件照也在其中,
“看什么看,走了。”父亲锁好自行车,假装习以为常的样子,其实嘚瑟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
方远跟上父亲的脚步,经过门房时,老张抬头扫了他一眼,笑着打招呼。
“方老师,这是您儿子吗?长得挺精神,比您还高半个头呢。”
方青松笑着回应了,接着微不可查的挺了挺肩膀,斜睨了儿子一眼,像是第一次发现儿子已经那么高了。
译制部藏在二号楼最旧的灰砖房里,走廊墙上贴着《虎口脱险》的法文原版海报。
“方老师!小方来了吗?“一个秃顶男人从配音间探出头。
“先去后勤科领套工作服,以后小方就在后勤科帮忙,也不忙,上午八点过来,中午吃过饭就没啥事了。”
跟父亲道别后,方远的工作比想象中更枯燥。上午跟着后勤部的人清点胶片,编号登记,整整三大本。
中午食堂的饭菜意外丰盛:红烧大排、炒素、紫菜虾皮汤。打菜阿姨认出他是方青松的儿子,多舀了勺油面筋塞肉。
临时工么,下午两点就没事了。
方远从兜里掏出来大前门—早饭钱买来的。前世戒了10年烟,现在忽然想尝尝1987年的烟叶是什么味。
不远处二号楼下,父亲正给某部东德电影里的党卫军官配音。隐约传来的声音
真是气死我了!这些该死的犹太人统统都得杀光
老爹说的对啊。
“喂哥们!借个火!”身后传来一声。
方远抬眼一看,乐了。
这不是孔凡伟吗?
上辈子最好的兄弟,三十三年后啤酒肚腆着在烧烤摊上吹牛扯皮的家伙。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青年,头发茂密,下巴上几乎没有胡须。
穿一件劳动布的工装,胸襟上挂着上影厂的工作证,正在台阶上卷烟卷,手法笨拙,撒了一地烟丝。
方远摸出火柴,划燃递过去。
“谢了啊。”孔凡伟凑过来点燃烟卷,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方远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