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站内的死寂，像一块浸了冰水的绒布，死死裹住每个人的心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金属空间里碰撞、反弹，格罗姆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脚踝深的黑污水里，晕开细小的涟漪；穆拉丁的锻锤柄沾了半寸厚的污泥，锤头的符文蒙着灰，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阿尔方斯的银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法杖顶端的奥术水晶彻底熄灭，只剩一截冰冷的木质杖身硌着掌心；艾拉女王扶着艾薇儿的手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女儿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精灵少女的呼吸带着颤抖，每一次吸气都要忍着化学污水的刺鼻气味。
唯有金属闸门传来的“咚、咚”撞击声，像精准的鼓点，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那声音越来越重，闸门边缘的锈屑簌簌落下，原本就扭曲的金属门板开始出现细微的凹陷——外面的清扫者部队显然不耐烦了，或许正用圣堂防卫者的金属足肢撞击闸门。
但比起物理上的威胁，刚才那道直接响彻在脑海中的冰冷声音，带来的精神冲击更甚。
“回声？”格罗姆·碎颅酋长第一个打破沉默，他猛地站直身体，赤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视线扫过泵站的每一个阴影角落——生锈的水泵后方、堆积的管道缝隙、头顶破碎的通风口，生怕有敌人藏在暗处。他双手握紧战斧，斧刃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光，指向空无一人的角落：“谁在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别躲在暗处玩这些鬼把戏！”
他的声音在金属空间里回荡，撞在水泵的锈迹上，反弹出沉闷的回音，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闸门的撞击声依旧执着，像是死神的敲门声。
阿尔方斯法师靠着冰冷的泵体缓缓坐下，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刚才强行引导混乱能量时，内脏受了轻微的震荡。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不仅仅是魔力耗尽的虚弱，更因为那声音的传递方式带来的震撼。“不是通过空气传播……”他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法杖上的纹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绕过了听觉器官……这需要何等精密的灵能操控？或者……是某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科技？”
他抬起头，看向艾薇儿手中的月影碎片。碎片此刻已经恢复平静，不再散发蓝光，却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触感，与之前在诺德海姆时的温暖截然不同。“‘钥石’……它称这碎片为‘钥石’。”阿尔方斯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与惊疑，“在诺德海姆的传说里，‘钥石’是能打开上古遗迹的信物，难道这月影碎片，与这个世界的某个‘遗迹’有关？”
艾拉女王将艾薇儿护在身后，她的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的淡绿色光芒——那是精灵族最基础的“自然感知”魔法，尽管在这金属与化学物质充斥的环境里，魔法效果被削弱到极致，但她依旧试图捕捉任何潜在的恶意。“‘被困于囚笼的残响’……”她的声音空灵而肃穆，带着女王特有的审慎，“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自由的实体，更像是被束缚的意识碎片。它声称要帮助我们，但动机不明。在这敌人的腹地，任何未知的存在都可能是卡里姆设下的陷阱——或许是某种能读取我们思想的装置，故意放出假线索，引诱我们自投罗网。”
艾薇儿紧紧握着月影碎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碎片残留的冰冷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掌心，让她想起刚才碎片投射在墙壁上的扭曲符号——那些符号不像精灵的古老文字，也不像矮人的符文，更不像海克斯集团的科技编码。它们更像是流动的水，在墙壁上不断变化形态，时而凝聚成螺旋状，时而伸展成直线，时而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仿佛在描绘一条看不见的路径。“它让我们跟随‘钥石’的指引……”她低声呢喃，闭上眼睛，尝试将微弱的意识再次注入碎片，像在诺德海姆时那样，与碎片建立连接。
起初，碎片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冰冷的触感传来。但当她集中精神，回忆起刚才那道冰冷声音的频率时，碎片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剧烈的震颤，而是如同脉搏般的、细微的跳动。紧接着，碎片表面泛起了一层极淡的蓝光，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足够清晰地传递出方向感。
艾薇儿下意识地转动身体，当她的视线指向泵站深处时，碎片的蓝光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丝；当她转向闸门方向时，蓝光则迅速暗澹下去。
“这边！”艾薇儿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抬起手，指向泵站深处那堆被阴影笼罩的废弃设备，“碎片有反应！它在指引方向！那边应该有通路！”
众人精神一振。格罗姆立刻收起战斧，快步走向艾薇儿指的方向，穆拉丁紧随其后，举起锻锤，将挡路的一截锈蚀管道砸断——“哐当”一声，管道落在污水里，溅起一片黑褐色的水花。阿尔方斯强撑着站起来，扶着水泵的外壳，慢慢跟了过去。艾拉女王则依旧护在艾薇儿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泵站深处堆满了废弃的阀门和扭曲的金属支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菌毯，散发着幽幽的磷光。在这些残骸后面，果然藏着一个隐蔽的检修通道入口——洞口只有半人高，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撬开的，里面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微弱的磷光从深处传来，隐约能听到水滴落在管道壁上的“滴答”声。
“看来我们没得选了。”格罗姆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血沫落在污水里，瞬间被染黑，“待在这里是等死，跟着这鬼东西的指引，说不定还能拼条活路出来！走！”
他率先弯腰，钻进了检修通道。通道内部比想象中更狭窄，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要贴在管壁上，粗糙的菌毯刮擦着他的皮甲，留下一道道绿色的痕迹。穆拉丁紧随其后，矮人的身材在通道里反而更灵活，他用锻锤敲打着前方的管壁，通过回声判断通道是否畅通。
阿尔方斯和艾拉女王护着艾薇儿走在中间。艾薇儿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月影碎片的变化，碎片的蓝光虽然微弱，却稳定地指向通道深处，每当遇到岔路时，蓝光总会提前闪烁，指引他们选择正确的方向。通道壁上的磷光忽明忽暗，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管壁上，像一个个扭曲的怪物。
脚下的淤泥越来越粘稠，偶尔能感觉到有细小的生物在淤泥里蠕动，滑过脚踝，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空气中的气味也越来越难闻——除了化学试剂的刺鼻味，还多了一股类似腐烂金属的腥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上面有动静！”穆拉丁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道。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每一步都让通道壁微微震动，是圣堂防卫者的金属足肢！紧接着，一道红色的扫描光束透过通道顶部的缝隙照进来，在管壁上扫过，留下一道短暂的红光。
“别出声！”艾拉女王捂住艾薇儿的嘴，将她拉到通道壁的阴影处。
扫描光束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扫过，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显然，清扫者部队正在上层管道进行拉网式搜索，暂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众人松了一口气，继续前进。阿尔方斯一边艰难地跋涉，一边低声分析：“这‘回声’……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身边的艾拉能听到，“它称K437为‘高优先级流亡者关联信号’，说明它一直在关注K437，甚至知道他被捕的消息。它自称‘被困’，还需要‘钥石’才能行动……难道它也是海克斯集团的囚徒？”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猜测：“是某种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还是一个被卡里姆囚禁的、拥有灵能的生物的意识碎片？”
“管它是什么！”前面的格罗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闷，“只要它能带我们找到K437，能帮我们干掉几个铁皮罐头，就是好家伙！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一斧劈了它！”
就在这时，艾薇儿手中的月影碎片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蓝光不再是微弱的一层，而是像呼吸灯一样，明暗交替，频率越来越快。她立刻停下脚步，感受着碎片传递的方向感：“左边！碎片指向左边的支管！”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左侧的管壁上有一个几乎被菌毯完全覆盖的洞口——洞口比主通道更窄，只有一人匍匐才能通过，里面漆黑一片，连磷光都没有，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臭氧味，像是雷雨过后的空气。
“你确定是这里？”穆拉丁皱了皱眉头，矮人的本能让他对这种极端狭窄、漆黑的空间充满不适，“里面连光都没有，万一是死路怎么办？”
艾薇儿肯定地点点头，举起月影碎片——碎片的蓝光此刻已经变得非常明亮，甚至能照亮周围半米的范围，“碎片的反应很强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应该就是这里了。”
格罗姆咬了咬牙，弯腰趴在地上，用战斧的斧刃刮开洞口的菌毯——菌毯的能量或数据管线通道。“我先探路！你们跟紧！”他说完，率先钻进了洞口。
穆拉丁紧随其后，然后是阿尔方斯，艾拉女王最后一个进入，她在钻进洞口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通道，确认没有追兵跟上来。
通道内部异常光滑，没有淤泥，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众人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在管壁上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通道很长，大约爬了几十米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磷光的绿色，而是一种冰冷的、淡蓝色的光，同时还传来一种低频率的、稳定的“嗡嗡”声，像是远处的发电机在运转。
又爬了几米，通道豁然开朗。众人依次爬出通道口，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设备间，墙壁和地面都是银白色的金属材质，虽然布满了灰尘，却能看出曾经的精密——墙壁上布满了老旧的控制面板，上面的按钮和指示灯早已熄灭，只剩下一些裸露的接口，里面缠绕着细小的线缆；房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服务器机柜，机柜高约三米，直径一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侧面被强行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纠缠在一起的线缆，线缆上闪烁着微弱的异常电弧，淡蓝色的火花时不时爆出，空气中的臭氧味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房间没有明显的出口，只有他们爬进来的那个检修通道口，以及头顶一个被金属板封死的通风口——金属板上有几个细小的孔洞，能看到外面微弱的光线。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中央那片裸露的、闪烁着异常电弧的线缆丛中，有无数细密的、冰冷的蓝色光点正在凭空浮现、组合、消散，周而复始。这些光点大小不一，小的像针尖，大的像米粒，颜色从浅蓝到深蓝渐变，它们在空中漂浮着，时而凝聚成一团，时而分散成一片，如同星云的生灭，最终构成一个直径约半米、不断变幻形态的光团。那低频率的“嗡嗡”声，正是从这个光团中发出的，随着光点的聚合与分散，声音的频率也会轻微变化。
艾薇儿手中的月影碎片突然爆发出强烈的蓝光，光芒穿透了她的手掌，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圆形的光斑。碎片在她手中剧烈震动，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回应——与房间中央的蓝色光团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两者的蓝光频率逐渐同步，形成一种奇妙的共振。
“就是这里……”艾薇儿喃喃道，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光团走去，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光团。
格罗姆、穆拉丁和阿尔方斯立刻警惕起来，格罗姆举起战斧，穆拉丁握紧锻锤，阿尔方斯则扶着法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艾拉女王快步跟上艾薇儿，将她护在身边。
就在艾薇儿走到离光团还有三米远的地方时，那道冰冷的、带着机械质感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但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仿佛没有情绪的数据流：
“欢迎……‘钥石’持有者……以及……‘流亡者’的同伴……”
蓝色的光团微微波动，那些闪烁的光点迅速聚合，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张模糊不清、不断扭曲的人脸轮廓——轮廓时而像男性，时而像女性，时而又分裂成无数光点，无法固定形态，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张“脸”正在注视着他们。
“吾即‘回声’……”光团的波动频率加快，“曾是……‘织网’的维护者……负责监控……能量网络与数据通道的……平衡……如今……是卡里姆囚笼中的……一段残响……”
“织网？”阿尔方斯立刻抓住了关键信息，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谨慎的探究，“‘织网’是什么？是这座城市的网络系统吗？”
蓝色的光点再次聚合，这次形成了一幅简略的、闪烁着微光的三维结构图——图中是新迦南城市的轮廓，无数细小的蓝色线条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延伸出来，汇聚到城市中心的海克斯集团总部，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了整个城市。“‘织网’……是新迦南的……神经中枢……连接所有能量节点、数据终端与监控设备……”回声的声音解释道，“吾与其他……十二名维护者……共同管理‘织网’……确保城市运转……稳定……”
“那其他维护者呢？”艾拉女王问道，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他们也像你一样，被卡里姆囚禁了吗？”
光团的波动突然变得剧烈起来，光点开始无序地闪烁，“嗡嗡”声的频率也变得急促，像是在表达愤怒或悲伤：“其他维护者……反抗卡里姆的……控制……被强行格式化……意识湮灭……只有吾……在‘织网’的底层通道……留下了一段……意识残响……躲避了……清除程序……”
众人沉默了。他们能从回声无序的波动中，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愤怒——一个曾经负责守护城市的“意识”，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被困在废弃的设备间里，靠着残存的能量苟延残喘。
“你说你能帮我们救K437？”格罗姆不耐烦地打断了沉默，他最关心的还是K437的安危，“怎么帮？你连这个房间都离不开，怎么对抗卡里姆的部队？”
回声的光团逐渐稳定下来，光点再次凝聚成三维结构图，这一次，图中放大了海克斯集团总部的区域——总部大厦是一座螺旋状的建筑，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云层，内部标注着无数红色和蓝色的节点。其中一个红色节点位于大厦地下三层，旁边闪烁着一个熟悉的符号——那是K437装甲上的标识！
“‘流亡者’……K437……被关押在……地下三层的……生物实验室……”回声的声音指向那个红色节点，“卡里姆……正在抽取他核心碎片的……能量与数据……试图解析……织法者核心的……秘密……”
“织法者核心？”阿尔方斯的眼神骤然变得凝重，“你也知道织法者核心？”
“‘织网’……本质上……是基于织法者核心的……碎片技术……构建的……”回声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卡里姆……从某处遗迹……获得了织法者核心的……原始碎片……以此为基础……创造了‘织网’……与‘神之锻炉’……”
这个信息像一道惊雷，炸在众人心中。他们终于明白，卡里姆的力量来源，竟然与K437体内的核心碎片同源——都是来自古老的织法者文明。
“我们怎么进去？”艾薇儿急切地问道，她看着图中那个红色节点，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总部的防御肯定很严密，我们根本靠近不了地下三层！”
“正面冲突……成功率……0.0001%……”回声的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事实，“总部外围有……三层能量护盾……内部有……五十台圣堂防卫者……两百名代达罗斯之子……以及……吉尔吉特……”
提到吉尔吉特的名字时，光团的波动再次变得剧烈，像是在忌惮这个名字的主人。
“必须……利用‘织网’的裂隙……”回声的声音继续说道，三维结构图再次变化，显示出总部地下的“织网”线路——无数蓝色的线条中，有几条线路闪烁着红色的光点，标注着“权限冲突节点”或“古老协议未覆盖区”，“这些是……‘织网’的裂隙……是卡里姆……无法完全控制的区域……有的是……早期建设时的……遗留通道……有的是……吾故意留下的……数据漏洞……”
“你能指引我们通过这些裂隙？”穆拉丁问道。
“吾可……暂时扭曲‘织网’的……监控数据……制造……虚假的通路信息……引导你们……避开……大部分防御……”回声的光团微微靠近艾薇儿，“但物理通行……需靠你们自己……‘钥石’——月影碎片……可开启……裂隙处的……特定接口……只有它能……激活……古老的权限协议……”
“条件呢？”艾拉女王直视着光团，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帮我们救K437，我们需要为你做什么？”